次日清晨,天刚微亮,一支镖队从洪关镖局缓缓驶出,自柳州城北城门离开,姚老的马车赫然在列。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与一个身穿道袍的瞎子送别镖队后,从镖局借了两匹快马,往岔河村方向远去。
一个时辰后,岔河村。
木质的牌匾耷拉在村口的石柱上,干巴枯扁。
“岔河村。”云牧林看着牌匾念出声,立刻提缰回首,冲着身后的上官寻道:“瞎子,咱到了!”
上官寻哈哈笑道:“木木你下棋有天赋,习武有天赋,连骑马都这么有天赋!这么一会儿工夫就骑的这么快了。”
二人在村口下马,牵着马缰走进村中。
岔河村地方不大,人口也不多,走不多久,一条已然干涸的蜿蜒河道显现而出。村中的屋舍不是挤在一起,而是沿着河道一字排开,一屋一田,分的清清楚楚,每户人家之间都隔了些距离。河畔有几处人工做成的木质平台,想来是给妇人们平日洗衣时用。不少房屋的院落中都还放着一些桌椅板凳,想来水源未断之时,这个小村也时常是黄发垂髫,怡然相乐的模样。
而如今,物是人非,整个村子已然没有一个村民,草地一片枯黄,只有原本长在水边的桃树还在苦苦求生。院落内、桌椅上,浮现着一层薄灰。
云牧林有些不忍,多好的一个与世相隔的小村庄啊。可惜人类是如此脆弱,那些在流亡途中累死饿死之人,直到死的那一天,大概都不清楚,为何生活突然之间会变成这样。
二人坐在河道边,有些感慨。
云牧林有些沮丧,说道:“瞎子,来的时候我真觉得挺有信心的,可到了这儿,我就不知道从何下手了。”
上官寻笑道:“你现在先不用考虑太多,等咱查出问题的原因,岔河村还是原来的岔河村,会好起来的。你冷静一下想想,这好端端的河流,为什么会干呢?”
云牧林侧头想了想,说道:“水断了无非两种情况,要么水源出了问题,要么上游的某个位置出了问题。但无论那种情况,我们都只要沿着河道向上游走就对了。”
上官寻微微一笑,道:“看吧,我就说你不傻。”
云牧林不好意思说道:“我本来就不傻,就是你成天叫我傻木木。好了,那我们出发吧!”
说罢起身,牵马欲走,然而很快云牧林就傻眼了,揉揉脑袋尴尬问道:“那个,瞎子,水已经没了,我们怎么知道哪个方向是上游,哪个方向是下游呢?”
上官寻一边拍着身上的泥土,一边说道:“大辰国南境地势都是西北高,东南低。这条河是南北方向的,我们向北走就是了。”
云牧林应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昨天文大娘说,刚断水那会儿,他们村里也不是没人去察看过情况,只是那些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咱们两个人就这么贸然去,搞不好有生命危险呢,你没有武功,要不就我一个人去,你在这里等我吧。”
上官寻闻言,突然大笑不止,不知他自己是否知道自己笑的是什么:“哎呦,木木你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个远见了,当初缠上人家洪关镖局立万镖的时候我也跟你说危险,你咋就不听呢。别说了,我跟你去,没关系的。”
云牧林皱眉,很直白的问道:“瞎子,你不怕死吗?”
上官寻愣了愣,突然就不笑了。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想过死这个问题了。他双目已瞎,在江湖上抱着那渺茫的一线希望寻找不知是否从恶鬼道逃脱的师姐,已经找了十年了。平日世人眼中的他都是落拓不羁的模样,可谁能知道他深藏心中的那份心灰意冷。也许他潜意识里也在等着哪天突来的横祸直接取走他的生命,那样就不用再过着如今看似还有一线希望,实则只剩浓浓绝望的日子了吧。
上官寻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云牧林的问题,反问道:“木木你呢?你不怕死吗?”
云牧林咧开嘴,笑的很灿烂,口中说道:“我没事,我是不会死的!”
“为什么?”上官寻很诧异。
“瞎子你不知道,在家的时候,我可不愿意出来走这个江湖,可危险呢!弄不好就要死的。”
“恩,然后呢?现在怎么不担心了?”
“后来我爹给我算了一卦,告诉我这次我出门,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我就放心了!”
上官寻心中微愣:算卦?嘴上说道:“你是说你本来不愿意出门,你爹想让你出门,发现你怕死,你爹就给你算了一卦,告诉你不会死,你就出来了,是这个意思吧?”
云牧林“嗯”了一声。
上官寻弱弱的问道:“那个,木木,你爹这个人是和你一样有时候有些傻气呢,还是……”
云牧林摇头道:“我爹?我爹跟你似的,贼精贼精了!”
“这样啊。”上官寻心下了然,话锋一转说道:“好啦,我们不墨迹了,出发吧!”
……
岔河村的这条小河初时向北,继而偏西。
云牧林与上官寻二人沿着河道一路驾马狂奔,沿途看到,原来不光岔河水干了,这整片区域,只要自一个源头来的河水,不论分流支流,尽皆干涸。这一路行来,枯木横生、鱼尸遍地。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二人终于看到了河道断水的根源!
数十颗布满黄色苔藓的巨大枯木横亘在河道中央,参差有致,将河水拦腰截断。
枯木那头,碧波泠泠,水趣盎然,而枯木这头,却只能渗出些许涓涓细流。
云牧林惊喜喊道:“瞎子,就是这个了!”
二人急忙下马,走到这数十根枯木边上。
大清早起来就一直驾马急奔到现在,上官寻额头上已然泛起细密的汗珠。他蹲下身子,将手搭在其中一根枯木上,细细感受。
云牧林看着上官寻,一脸期待问道:“只要将这些木头挪开,岔河的水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上官寻点点头,肯定说道:“堵着河水的就是这些木头,搬开木头,水就一定可以流下去。”
说完却不动手,只是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牧林疑惑道:“既然搬开就可以,那还犹豫什么,动手吧,还有什么问题吗?”
上官寻摇头,说道:“没问题。就是因为没问题才有问题。这件事情太简单了,只是被几十根木头堵住,即便是人为的恶作剧,那也早就应该被下游的人发现,被搬走了,怎么可能一直等到此时还堵在这里?文大娘说过他们村里也有人来察看过,既然来过,那为什么这些木头没有被搬开?”
“因为这个木头不是那么好搬的。”有个声音响起,回答他的人却不是云牧林。
场间多了一个人,一个穿着长衫,扎着纶巾,书生打扮的人,但他却不是一名书生,因为他手中拿的不是书,而是剑。
云牧林不解问道:“木头为什么不好搬?很重吗?”
剑客笑了笑,说道:“木头就是普通的木头,但我在这里,木头就变得不好搬了。”
上官寻站起身,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之前来到这里的人,都被你杀了吗?”
剑客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剑,嘴角微扬,说道:“那些人啊,他们只是失踪了,失踪了而已。”
话音未落,剑客的眼神突然凌厉,纵身掠起,长剑直刺云牧林左胸。
如果不算与慕容文轩一拳对一拳的外力碰撞,那今天才算是云牧林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战斗。
他看着剑客,看着剑客的剑,明白就是这把剑杀死了岔河村来察看水路的村民,杀死了来疏浚河道的工匠,现在还想要杀死自己。
云牧林很气愤,很想出手打败面前这个剑客,可他从未战斗过,他不知道该怎样做。
他看着那柄越来越接近自己的长剑,觉得既陌生又熟悉,不知为何,他感到要躲开这一剑并不困难。
这柄剑,和当日慕容文轩的拳头差了太多太多。
云牧林双手紧紧握拳,死死盯着那柄剑。可到底要怎么做!
很快云牧林就发现,他并不是不知道怎样做,他只是以为自己不知道。
就在长剑将要及体的那一刻,从小日夜苦练的那套十二路长拳中,一个招式骤然出现在云牧林脑海之中!
一丝笑意浮现在云牧林的嘴角,就是这个!
云牧林侧身,腰部发力,带动上身微微后仰。
“嗖”的一声,剑客手中的长剑贴着云牧林胸前的衣襟擦过,刺空!
剑客微感诧异,轻“咦”一声。手腕翻转,改刺为削,横斩向云牧林颈间。
然而云牧林的招式哪里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就在他躲过长剑的那一瞬,右脚本能的向前迈出一步,直接贴上剑客身前空门,右手手肘狠狠击出,正中剑客腹部。
这一刻的惊变让长衫剑客措手不及。他蹲守在此处,自己都不知道杀死了多少试图移木放水的无知村民,哪里想到眼前这个看着文质彬彬的少年竟还有武功在身!一时间猝不及防,捂着肚子连退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