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节当天的日暮比往常更热闹,街上行人比天上星辰最多的时候还要多。
离河上,满载灯火色画舫由几只小船簇拥着着水中悠悠地荡着,灯火映在水里,几只载着红烛的河灯从画舫身旁路过。偶有晚风带着末利花香,似孩童一般有意吹乱了河灯的方向。它沿着这条慢悠悠的离江,走过了柳城的大街小巷。
柳城岸,那屋檐角挂着红灯,途径的少年穿着最华贵的衣服,少女佩上着最诱人的香囊。孩童举着小灯笼嘻嘻哈哈地在人流缝隙中来回穿梭;心中怀着情愫的男女并肩走着,为了不被冲散而被握在一起的手大概是彩灯太美看入迷了,就牢牢地锁住忘记松开了;暮年老人拄着拐杖,在后辈的搀扶下走着,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新鲜样式的花灯,只是怎么也寻不到当初的旧式花灯了,恰如当初的少年已不在。
一如当年的只有不息的离江。
顺着人流,宋瑾、陆伯安和赵子玉走在前头,红叶和赵家的两个小厮走在后头。
虽然这几天宋瑾有点不爱搭理自己,但保护好她还是陆伯安的本职,于是赵子玉就被陆伯安挤开到一旁。赵子玉还不放弃,总伸长脖子,隔着陆伯安,说些自认为好玩的趣事将宋瑾逗乐。
终于赵公子被挤得有些生气了,就想和陆伯安硬碰硬,哪知这屁股刚拱过去,陆伯安却像是有先知先明一样,往前一小步,赵子玉没撞到人,一下失去重心,吧唧就倒地,在人流中压出一大片圆形无人区域。
两位小厮连忙向前,将啃了一嘴灰的赵子玉扶起来,在宋瑾一脸惊讶中,打开折扇,对她笑笑,然后狼狈地站起来,一脸阴骘地看着貌似对自己“关心”不已的陆伯安,咬了咬牙,但毫无办法。
愈走到繁华的中心商业街,周围的人流越大,节日气氛也越浓烈。但要数最热闹的,灯节非来不可的还是属离江畔的望北台。望北台是柳城最繁华的街道,名字来自于不远处那座静静地伫立于离江岸边的小小的亭台,据说台子是北楚一位南逃至安南十八郡的将军所造,取名望北,以寄托自己对渴望收复失地回到故乡的念想。
不过百年过去了,将军当日建亭子的心思众人已不关心,却只听得“一片神鸦社鼓”。
江中心,两艘画舫围在主船附近,主船巍峨如山,在河风中也能稳稳立着,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什么晃动,就像是柳城河岸延伸出来一部分。而画舫附近又跟着十多艘来来往往的小船,小船在岸边在主船、画舫和岸边穿梭,将来的客人送上船,将船上的人接下来,来来往往又井然有序,小船就像是敬业的齿轮,驱动着这般繁华。
船上是最宏大的灯节庆典,由官府幕后推动,柳城陈家操刀,其他豪门士族也均有涉猎。毕竟每一次庆典都可以为官府带来不菲的收益,参与的商户也会有一定分成。庆典上有柳城每年一次的艺妓争魁。玉人配才子,这时候自然免不了才子赋诗,公子为相中的女子买花祝其夺魁,甚至还有武师舞剑助兴。
陆伯安发觉这赵家公子虽然脑子不怎么样,但名头实在好用,堪比柳城的金牌谕令。看那赵子玉只寻了一间河边售票的铺子,店铺老板一看就认出了他,连忙叫了一艘小船过来,载着几人过去了。
到了那主船上,门口小厮作揖迎进众人,一踏入大厅原本在河风中隐隐约约的乐声一下变的清晰立体。
大船内部的宴厅共有三层。一层空间广阔,只要花上几两银子就可以进入,来来往往人数最多;二层可沿着一层旁的旋梯进入,但需要专门的帖子仆人才肯放人进去;三层则是官员和主人邀约的重要客人才可以涉足的。
一层是艺妓表演的地方,专门有几个台子搭着,其中中央的台子装饰最为华贵,有一名漂亮的女子抱着琵琶弹唱,但是台子大得不适合单独演出,可见这台子并不是为她准备的,这是台子的正主是今晚的重头戏,柳州艺妓魁首将在今晚决出。
赵子玉的名声确实太大,刚一进来,就有不少认识的人走过来,又看到了站在赵子玉身边的宋瑾,不禁有些意外,然而很快便会带着暧昧的眼光审视两人,倒是以为陆伯安只是普通的好友。这让陆伯安有些不爽。
就在赵子玉在一层与人寒暄时,二层靠着栏杆的位置,一个身着华贵的男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一群人,双眼有些浮肿,脸色由于纵欲过度而稍显苍白。
他将酒杯举到与眼齐高的位置,用食指指腹轻轻捻压着手中的瓷杯,微微眯着眼,带着深意地看着楼下的赵子玉。
坐在他身旁的韩庭,见他突然不说话,便伸长脖子,沿着他的目光看下去,随后笑道:“呀,果然是来了。”
邓昌霜微微晃了晃脑袋冷笑一声,随后将仰头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邓昌霜,柳城邓家,也是柳城中少数几个能在和赵家子弟对峙中不落下风的人物。
“我上去了,让人家看到你我在一起不好,你去会客吧。”邓昌霜面带阴沉,嘴角却诡异的扯开,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随后转身上了三楼,今年的生意还有些官府关节需要花钱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