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行者接着看到了一个城市的图像:先看到如林的细长的高楼群,镜头从高楼群上方降下去,出现了一个广场,广场上一片人海。镜头再下降,先行者看到所有的人都在仰望着天空。镜头最后停在广场正中的一个平台上,平台上站着一个漂亮姑娘,好像只有十几岁,她在屏幕上冲着先行者挥挥手,娇滴滴地喊:“喂,我们看到你了,像一个飞得很快的星星!你是方舟一号?!”
在旅途的最后几年,先行者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虚现实游戏中度过的。在那个游戏中,计算机接收玩者的大脑信号,根据玩者思维构筑一个三维画面,这画面中的人和物还可根据玩者的思想做出有限的活动。先行者曾在寂寞中构筑过从家庭到王国的无数个虚世界,所以现在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幅这样的画面。但这个画面造得很拙劣,由于大脑中思维的飘忽性,这种由想象构筑的画面总有些不对的地方,但眼前这个画面中的错误太多了:首先,当镜头移过那些摩天大楼时,先行者看到有很多人从楼顶窗子中钻出,径直从几百米高处跳下来,经过让人头晕目眩的下坠,这些人平安无事地落到地上;同时,地上有许多人一跃而起,像会轻功一样一下就跃上几层楼的高度,然后他们的脚踏上了楼壁上伸出的一小块踏板上(这样的踏板每隔几层就有一个,好像专门为此而设),再一跃,又飞上几层,就这样一直跳到楼顶,从某个窗子中钻进去。仿佛这些摩天大楼都没有门和电梯,人们就是用这种方式进出的。当镜头移到那个广场平台上时,先行者看到人海中有用线吊着的几个水晶球,那球直径可能有一米多。有人把手伸进水晶球,很轻易地抓出水晶球的一部分,在他们的手移出后晶莹的球体立刻恢复原状,而人们抓到手中的那部分立刻变成了一个小水晶球,那些人就把那个透明的小球扔进嘴里……除了这些明显的谬误外,有一点最能反映造这幅计算机画面的人思维的变态和混乱:在这城市的所有空间,都漂浮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物体,它们大的有两三米,小的也有半米,有的像一块破碎的海绵,有的像一根弯曲的大树枝,那些东西缓慢地漂浮着,有一根大树枝飘向平台上的那个姑娘,她轻轻推开了它,那大树枝又打着转儿向远处飘去……先行者理解这些,在一个濒临毁灭的世界中,人们是不会有清晰和正常的思维的。
这可能是某种自动装置,在这大灾难前被人们深埋地下,躲过了高温和辐射,后来又自动升到这个已经毁灭的地面世界上。这装置不停地监视着太空,监测到零星回到地球的飞船时就自动发射那个画面,给那些幸存者以这样糟糕透顶又滑稽可笑的安慰。
“这么说后来又发射过方舟飞船?”先行者问。
“当然,又发射了十二艘呢!”那姑娘说。不说这个荒诞变态的画面的其它部分,这个姑娘造得倒是真不错,她那融合东西方精华的娇好的面容露出一副天真透顶的样子,仿佛她仰望的整个宇宙是一个大玩具。那双大眼睛好像会唱歌,还有她的长发,好像失重似的永远飘在半空不落下,使得她看上去像身处海水中的美人鱼。
“那么,现在还有人活着吗?”先行者问,他最后的希望像野火一样燃烧起来。
“您这样的人吗?”姑娘天真地问。
“当然是我这样的真人,不是你这样用计算机造出来的虚拟人。”
“前一艘方舟号是在七百三十年前回来的,您是最后一艘回归的方舟号了。请问你船上还有女人吗?”
“只有我一个人。”
“您是说没有女人了?!”姑娘吃惊地瞪大了眼。
“我说过只有我一人。在太空中还有没回来的其他飞船吗?”
姑娘把两只白嫩的小手儿在胸前绞着,“没有了!我好难过好难过啊,您是最后一个这样的人了,如果,呜呜……如果不克隆的话……呜呜……”这美人儿捂着脸哭起来,广场上的人群也是一片哭声。
先行者的心沉底,人类的毁灭最后证实了。
“您怎么不问我是谁呢?”姑娘又抬起头来仰望着他说,她又恢复了那副天真神色,好像转眼忘了刚才的悲伤。
“我没兴趣。”
姑娘娇滴滴地大喊,“我是地球领袖啊!”
“对,她是地球联合政府的最高执政官!”下面的人也都一齐闪电般地由悲伤转为兴奋,这真是个拙劣到家的制品。
先行者不想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他起身要走。
“您怎么这样?!首都的全体公民都在这儿迎接您,前辈,您不要不理我们啊!”姑娘带着哭腔喊。
先行者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问:“人类还留下了什么?”
“照我们的指引着陆,您就会知道!”
先行者进入了着陆舱,把方舟号留在轨道上,在那束信息波的指引下开始着陆。他戴着一副视频眼镜,可以从其中的一个镜片上看到信息波传来的那个画面。
“前辈,您马上就要到达地球首都了,这虽然不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城市,但肯定是最美丽的城市,您会喜欢的!不过您的落点要离城市远些,我们不希望受到伤害……”画面上那个自称地球领袖的女孩还在喋喋不休。
先行者在视频眼镜中换了一个画面,显示出着陆舱正下方的区域,现在高度只有一万多米了,下面是一片黑色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