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高山
清晨,赵诗婷醒来时,杨云溪已不在。
或许是昨夜林允之让小桃给她喝的汤药起作用了,亦或是郁结已舒,睡了一夜再下床,便不再脚软。
梳妆打扮好后,林允之与杨云溪皆不在。问了小桃后,她只说,他们二人见她还未睡醒,出去走走,一会回来。
吃过林允之特地吩咐小桃做过的早饭,又喝了一碗汤药,只觉得神清气爽。
抬头看天,约辰时左右,拿了些小桃准备的菜叶,喂了兔子,见杨云溪他们还未回来,便去了徐天香的院子。
方进院子,就听闻徐天香正在谈一曲《高山》。
《高山》乃先秦伯牙所作,音节最古,其意巍巍洋洋,不可拟侧。
徐天香毕竟年纪尚小,虽指法与节奏几乎挑不出错来,但停顿有些偏差,导致气韵有些不自然。
赵诗婷步入内室后,徐天香见她进来,正欲停止,赵诗婷朝她摆手,让她继续弹。
或许是头一次面对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西席,徐天香再弹起来,不免有些失了水准。
徐天宏说过,只让她指点一二即可,所以,赵诗婷便在她不足弹了一遍,再告诉她哪里不足。
徐天香听赵诗婷弹了一遍,仔细品来,的确比自己强上许多倍。停顿得宜,气韵自然,调达仰扬高下,意味无穷,指下节奏良非易之。
赵诗婷又让她再弹一次。不得不说,徐天香的确是天赋异禀,居然只听一遍,再弹时,若非仔细,怕是听不出哪里有错。
除弹琴外,徐天香凡事并不多问,只关切的问了她身子如何?然后,让她回去好好歇息,不必大清早就往这里跑。
学生放她这个西席回去,赵诗婷自不会与之客套,施施然起身走了。
只是,出了徐天香的院子后,在回自己院子时,途中却遇到一个人。
这条路,是自己回去必经之路,而正院无论如何走,如何绕,也绕不到她这里来。
看到离自己不远处,倚栏望着别处的徐天宏时,赵诗婷知晓,他是在等她。
果真,在赵诗婷走到他身旁仅有三步远时,他头也不回,开口问道:“你会武功?”
“会一点,”赵诗婷并不隐瞒:“防身罢了,算不得会。”
徐天宏道:“你与东阳郡王是什么关系,你为何称呼他哥哥?”
赵诗婷默默回头看他一眼:“徐公子这话我不明白是何意思。叫他哥哥,自然因为他是我哥哥。”
徐天宏道:“那你的身份?”
当朝公主虽不少,但,若说是小公主,她年龄又稍大,皇上也就三十有余,生不出这么大的公主。
若说是先皇的女儿,年纪又太小。
而且,一个高高在上,有着高贵荣耀的公主哪像她这般如此狼狈?居然夜宿破庙,屈就他的府邸,做他妹妹的西席。
赵诗婷转头看向远处的荷塘,幽幽道:“一介草民罢了。所以徐公子不必想太多。”
徐天宏终于回头看她,目光犀利,高深莫测:“那两位是你的什么人?”
赵诗婷坦白道:“孩子的父亲。”
徐天宏一时无言。那日赵诗婷昏倒,以及高烧不退,林允之与杨云溪二人寸步不离,不假他人之手照顾她,他当时就猜到了什么。
其中一个,他猜测,有一个是赵诗婷的夫君。但另一个,他不知如何猜。因为,他们的关系似太密切,密切得让人觉得,其实,这二人都是她夫君。
如今赵诗婷承认,他们是孩子的父亲,他不知要如何回答赵诗婷。沉默片刻,才道:“你还真是一个奇女子。明明是公主,却说是平民。明明不缺银两,却夜宿破庙。”
赵诗婷莞尔:“徐公子说错了,我真不是什么劳什子公主。你若不信,可以问我哥哥。而且,我也是真没银子,否则,又岂会这般委屈自己?”
徐天宏嘴角抽了抽。
赵诗婷笑的更妩媚了:“徐公子,我看你似乎不太喜欢花对吗?”
徐天宏不知她打什么主意,点头道:“还好。”
“那……”赵诗婷再一笑,笑容愈发璀璨:“徐公子可否把你书房那盆兰花给我?”
徐天宏一愣,随即大笑:“可姑娘的院落好像有不少花吧?”
赵诗婷厚着脸皮道:“我不嫌多。”反正给你养也是浪费。
徐天宏并不答应与拒绝,只模棱两可:“你可以去花园,那里花儿很多。”
赵诗婷冷嗖嗖道:“是了是了,包括被公子你摧残的花儿也不少。”
徐天宏脸一沉:“姑娘说话怎生如此刻薄?”
赵诗婷讥笑:“刻薄吗?怎么会?我没有说公子辣手摧花就不错了。”
本不想讽刺他。可当她无意听到丫鬟在背后说她家公子之所以聘请她当他妹妹西席,不过是看在自己像他逝去妻子的份上,就忍不住讥讽他。
“你……”
“怎么?无话可说了?”赵诗婷故意与他作对:“徐公子多厉害?夜夜笙歌,夜夜换新颜呢。”
还从未有人敢这般教训自己,徐天宏一时怒火攻心,一把将赵诗婷推到她身后的柱子上,随即欺身而上:“那又如何?我夜夜笙歌又如何?”
赵诗婷双手用力抵住徐天宏,不让他靠近自己,讽刺道:“不如何。我不是夸公子厉害吗?”
徐天宏只觉得头脑有些发热,再推进一步,恶狠狠道:“那我便对姑娘辣手摧花一次如何?说不定姑娘对在下的本事很满意,也像那些女子一般投怀送抱,自荐枕席?”
赵诗婷脸一红,随即一白,抽出手欲扇他,却被徐天宏抓住。她骂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用力一把甩掉他的手,推开他后退三步,冷笑道:“徐公子还真是自命不凡。你以为天下女子就该任你任意践踏?你又以为,就你这一身皮囊,能让那些女子纷纷向你示好,甘心做你的玩物?”
徐天宏目眦欲裂,指着赵诗婷身后的路,怒喝:“滚。否则,我不在意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摧残了你。”
赵诗婷恶狠狠瞪他一眼,朝他做个鬼脸:“自大狂,你以为本姑娘愿意在你这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徐天宏望着她的背影良久,直至身影消失,嘴角却溢出一抹笑。
凤儿,你可知,她不但眼睛像你,连脾性亦是如此。只是,她已有良配……
回到凤仪阁,杨云溪二人回来了,正坐在院中对弈。而赵浩然居然也在,三人同坐一起。
与他们打了声照顾,赵诗婷便回房换了身衣裳才出来。而亭中,小桃已备好茶点。
去兔窝抱了一只兔子过来,赵诗婷这才去亭中坐下,喝了杯茶,吃了块点心,又突发奇想,捻了块点心,给兔子喂点心。
赵浩然与小桃目瞪口呆。
杨云溪二人见怪不怪,反正他们这小娇妻连狼崽子都喂点心,这兔子在她手上,免不了被她蹂躏的命运。
林允之正下棋,看了她一眼,问道:“不是指点一二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赵诗婷见兔子拿鼻子嗅了嗅,但不吃,也不掰嘴强塞,伸手拿了一根胡萝卜给兔子吃,在兔子张嘴欲咬萝卜时,她迅速将点心塞过去。
然而结果是,居然让她塞进去了——估计是怕主人再想奇招,兔子面无表情咽下。
赵诗婷道:“遇上个闲人,就扯了几句。”
“所以呢?”
赵诗婷神色淡然:“所以就险些被他轻薄呀。”将兔子丢下,往花圃走去。
赵浩然似被吓着,须臾,才一下子蹿起来,大喝:“是谁?”
赵诗婷拿着水壶撒水,闻言想了想:“估计算是哥哥的狐朋狗友。”
“赵姑娘。”正在这时,一个小厮抱着一盆花走了进来,见到赵诗婷恭恭敬敬躬身一揖:“公子让小的把这盆君子兰给姑娘送来,请问放在何处?”
赵诗婷伸手去接:“麻烦你了。给我吧!转告你家公子。就说让他不用谢我。”
小厮一愣:“赵姑娘是否说反了?”
赵诗婷轻哼:“并非。小哥据实以报即可。再说他又不是君子,若非要用一种花来形容他,剑(贱)兰一定很合适。”
小厮再一愣:“后面这一句也说?”
“说。为何不说?”抱着兰花寻个地方放下,赵诗婷道:“说不定,你家公子还会赏你。只可惜我没银子,否则也赏你一份。对了,小哥可以向你家公子索要,让他把我这一份一并赏给你。”
自家公子一向严肃,小厮哪里敢要赏钱?估计抽他一顿倒有可能。丢下一句“告辞”一溜烟跑了。
赵浩然听得云里雾里。林允之二人自然知晓她在说什么。
他们暗中跟了她几日,如何不知自赵诗婷来到徐府后,那些风言风语?
他们并未见过徐天宏的妻子,但听这些人传的有鼻子有眼,估计,他们的妻子果真有些像她了。
否则那徐天宏何必一而再再而三想让她进府做妹妹的西席?而且,她只多看了两眼的三足兽纹酒樽就直接送给了她。
如今,这盆名贵的君子兰更是送到院落来。
不过,他们已成亲,况且她不小了,许多事,该让她自己解决,而非他们出面帮她。
何况,她似对这位徐公子有些厌恶……
正院书房,小厮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便战战兢兢立在一旁,等待主子的雷霆怒火。
不料,等了一会,却不见公子说话,又过了一会,徐天宏才道:“她真这么说?”嗓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小厮点头。
徐天宏忽而大笑:“你下去吧!去账房领取十两银子,连同赵姑娘那份一起领了。”
二十两?两个月的工钱?小厮不可置信张大嘴:“公子果真让小人领这么多银子?”
“你不想要?”
“要要要。”小厮点头如捣蒜,似怕公子反悔,躬身一揖,忙退出去。
突然想起什么,徐天宏叫住他:“以后她只要开口,无论看上哪里的花,都移到她的院中。”
“包括花园?”
“包括花园。”
……
赵浩然此行目的是为徐老爷子祝寿,意外巧遇赵诗婷方多留了几日。如今,妹妹身子大好,又与二位妹夫重修旧好,他自然也放心离去……
而陈青河,自那日与杨云溪等人一起来到凤仪阁后,起初几日并不太来,后几日,隔三差五就来瞧瞧他们。
毕竟是别人的家,住在这里,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林允之主观上,极排斥这种感觉。
杨云溪亦是如此。遂隐晦的提出,让赵诗婷离开徐府,若不想回荣城,便在他们买下的别院去住。
可赵诗婷听了却沉默不语,或是直接转移话题。
二人无奈,知晓她不愿离去,只好不再言语,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