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来到京都,街上果然透着几分战火硝烟,想是压下的快,索性百姓的损失伤害也并没有多大,于贵族而言,更只是一场惊吓。
萧月笙刚到京都便想立刻去见苏折卿。
卫晟说,自她不见,第二日苏折卿便被关进牢里,苏折卿闭口不谈她的去处,也不知有没有受罪。
都是她不好,如果不是她任性要离宫,苏折卿也不会受这份罪。想到苏折卿那不染尘埃的衣袍会沾上牢里的污秽,她的整颗心都似被针扎似的。
萧月笙步入阴暗潮湿的天牢,一股难闻的怪味便扑鼻而来,一间间牢狱的犯人见了生人,通通从牢房里挥出肮脏的手,声音嘶哑:“救我!救我出去!”
“我是冤枉的!”
萧月笙第一次进牢房,见了不由几分闪躲,牢头持着皮鞭狠狠抽打了牢门,粗声吼道:“嚷嚷什么,再嚷通通都吃顿鞭子!”
萧月笙皱了皱眉,想到苏折卿在这种牢房里无辜受拘三天,心中不禁为他担忧。加快脚步跟上了前面给她引路的官兵,此时这里的几间牢房空着,唯有缕日光从牢房高壁上的小窗折射而进,微微驱散了牢房的阴暗。再往前走了几步,便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官兵说苏折卿便是关在那里,京兆尹大人怕是在里面,他不好再进去,免得被怪罪擅离职守。
她道了声谢,示意他可以自行离去后,才朝那声源处走过去。
只见在一室牢房内,一隅日光射进来,尘埃上下浮动,牢房里席地坐在光阴里的白衣人,眉目如水墨下的远山,令人赏心悦目,他姿态悠然闲适,如天空中飘浮的云朵,怡然自得。
牢房外,有个身穿四品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京兆尹声音有些冷厉:“苏先生说的三天已到,先生还是不肯说出六公主的下落?撮撺公主私逃是何等大罪,光是一条本官便可对你用刑!”
“京兆尹大人别急,本公主这不是来了吗?”萧月笙缓缓迈步自阴影出来,声音虽不大,却令京兆尹猛地一愣,回过神来顿时不敢置信:“六、六公主?”
萧月笙冷哼一声,道:“京兆尹大人,我这人已回来,还不放了苏先生!”
苏折卿抬眸,眉眼里漾着笑意,如月桂花轻点湖面,微起波澜,清澈如许。
牢房打开,京兆尹拱手退下,萧月笙朝他重重扑过去,蹭在他怀里,随后上下打量:“先生!你没事吧?”
苏折卿眼底含着笑意,摸了摸她的头,不着痕迹拉开两人距离:“我无碍,回去再谈。”
苏宅。
“你能回来,说明你都想通了?”
萧月笙一怔,面上的笑意敛起,目光微变,脸色难明。
萧月笙想起过去,她和阿羡在苏折卿的屋中对弈,她下的一手臭棋,只会投机取巧,有一次她把自己的路都给堵死了,正要对阿羡抱拳甘拜下风,正逢苏折卿放下书顺手移了一个子,她的棋路顿时活了。
正如这次,她离宫正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以为回去也要历经几番苦难和折腾,却怎知苏折卿早已为她谋好了下一条路。
他是算准了她一定会回京都吗?若是她一去不复返呢?他又当如何?
他的苦心孤诣,他为她的几番谋算,她又怎么能够就此辜负?
萧月笙朝苏折卿郑重拜下:“但求苏先生辅佐。”
苏折卿却没让她拜下去,悠然长叹一声,眼底不悲不喜。
萧月笙走后,苏折卿依旧立在那里,清风徐徐,玄衣少年进来院子,却没说话,一时四下静谧,了然无声。
“太后设宴,惠妃陷害萧月笙,高衍趁机而逃,苏先生却命我在歌绿江接应萧月笙离开京都,碰上高衍……”阿羡自失一笑:“不愧是苏先生,本以为要弃帅,谁知,不过是您为她谋划的一场绝处逢生。”
苏折卿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快的让人抓不住。
“虽不甘心,然与苏先生的这场赌却是我输了。”阿羡抱拳:“多谢苏先生这些年的教诲,既然苏先生已做决定,我回去会跟父王说明此事。”
苏折卿负手:“朝代更替,万物转换皆有它的命数,萧氏的命数却远远不止此朝。你同笙儿相处多年,你可信她?”
阿羡沉默不应,似在沉思,又似不愿作答。
苏折卿一叹,自袖中拿出一封信笺:“罢了,这封信交给你父王吧。”
萧月笙回宫之时,却被宫人拦下,她身上一无出宫令牌,又无皇上御赐的随行令,堂堂被册封的公主的马车被拦在宫门外,这处境委实有些窘迫。然而她本人却没这个自觉,正打算找个由头混进去,却听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道路两旁的百姓齐声异口喊道:“二公主!二公主!”
关于二公主萧月霓的传闻,萧月笙倒是听说不少。天生蛮力,气壮如牛,五岁起舞刀弄剑,十五岁随行卫家将远赴沙场……
这次锦衣卫与右扶风带兵离开京都,高太尉乘机意图起兵,却突然杀出二公主这支兵队,顿时打的高太尉一个措手不及,也及时将高太尉的人压下,并没有给高太尉闯入皇宫的机会。
可以说,是南越上下的大功臣!
远远的,便见高大的骏马上坐着一个红色盔甲的女子,面目精致,除却女儿家的娇俏,多了几分战场上厮杀的凛然与冷冽,黑发高束,随着骏马的奔驰披风扬起,看起来格外英气逼人。
萧月笙掂量了下,当即跳下马车,拦在当街中间,二公主勒紧缰绳,马发出一声嘶鸣扬起前蹄,而后面跟着二公主的人则露出戒备的表情。萧月笙眼睛眨也不眨,一双乌黑亮丽的眼眸不见害怕,不慌不忙端的是一本正经的一揖:“听说二皇姐这个时当进宫,六皇妹特意在此久侯。”
二公主的人听到这话,默默的把“不要命啦”四个字给咽了下去。守着宫门的守卫一听,眼角微微抽搐,这姑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厉害!不等二公主反应,萧月笙又笑眯眯道:“早闻二皇姐英姿逼人,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
二公主狐疑:“六皇妹?”露出茫然的神色。
旁边的人小声道:“好像就是来自民间那个当朝斥责高太尉,新封的六公主。”
二公主顿时恍然大悟,当即跳下马,大步流星踏到萧月笙面前,欣喜的抱住她一通乱揉:“你就是六皇妹?早就听过你的事情了,本就想回宫一定要见见你,没想到你却已经出门迎接我了,心有灵犀呀哈哈哈哈哈!”说着情难自制的抱住萧月笙拍背。
萧月笙:“……咳咳!”二皇姐的劲儿真大!
接下来便很自然进了宫,与二公主一道去见皇上。
高太尉勾结敌国,意图不轨,证据确凿,此事由锦衣卫指挥使上报皇上,皇上震怒。高家被抄,高太尉及其子女将斩首示众,惠嫔被打入冷宫。
南越信奉神明,千崇国师说不好大肆杀生,皇上便没有株连九族,饶是如此,因高太尉牢中换出高衍之事,牢狱被大肆清换,不少与高太尉有往来的官员都被一同视为有窜通敌国之心,一并下狱。
萧月笙与二公主进殿时,意外发现四公主和卫晟都在场。一番行礼后,皇上道:“当日四公主求见朕,跟朕献策说要同锦衣卫右扶风一同捉拿高太尉一家,朕原本不信,到底堂堂公主,不同二公主,养在深宫哪来这般气魄,如今倒真是令朕大开眼界。”皇上顿了顿,目光落在萧月笙身上,几分审视:“只是那日你说要出宫见你的那位教书先生,又为何参与此事?”
萧月笙早已准备好说辞,抬头一脸诚恳:“回父皇,那日出宫与先生一叙,本想送先生离开,却不经意发现本该进入大牢的高衍竟在画舫,于是买通一家船上的少东家,混进去追查此事。”
“你倒是有心。”皇上淡淡道。
萧月笙一顿,面色不改:“是儿臣愚笨,竟然没想到,普天之下什么事能躲过父皇耳目,即便高衍逃出父皇也已安排人手。那日只因不愿再看高衍出门后为祸百姓而匆忙安排,而苏先生则在京中等至卫指挥使,将此事与之说清。”
卫晟适时出言:“当日苏先生将此事告知于臣,并出了一计捉拿高太尉,由臣与右扶风带兵捉拿高衍一行人,实际早已飞鸽传书令二公主赶回,在高太尉以为皇城兵弱起兵造反时,由二公主带人镇压。”皇上眼底流露些许诧异:“你那位苏先生,倒是与寻常教书先生不同。”
萧月笙谢了皇上夸赞,又道:“只是没想我们这个计划与四皇姐相撞,才会在船上遇见四皇姐,接着遇到后面的事。”
四公主恍然大悟:“难怪你那时候遮住脸,不过如果是这样,卫指挥使为什么不同池大人商量,这样我们也免得受罪。”想到自己差点死了,四公主就耿耿于怀。
卫晟道:“当时苏先生说出这事时,臣尚有些疑虑,大局为重,便飞鸽传书给二公主,而池大人那时行船众多,飞鸽不能着落,因此才误了消息传递。”
萧月笙心中微震惊,她只知与苏折卿串好说辞,却没想苏折卿已经做下惊动皇上的事。整件事仿佛从她离京就已经计划好,可笑她那时候还对抛下他在京中受苦而心中愧疚难当,原来,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在他的算计之中!萧月笙面上淡然,心中却不知为何起了些许怒火与苦涩。
气他对她的算计与隐瞒?明明不久前她还信誓旦旦的求他辅佐,如今不过是自己的主动请求于他不过意料之内,反而促成了他的一项谋算,尽管都是为了她,然而.......苏折卿.......
皇上说了几句褒奖之词,便拟了旨意嘉赏。
末了,皇上道:“你虽出身民间,举止胆色却并不输于贵族,能将你教的如此,并从高太尉事中便可以看出,那位苏先生并非寻常人物,怪哉,朕却从未听闻他的名号,改日,朕定要宣先生进宫见见。”
萧月笙拜谢,嘴上说着荣幸,心里却是一沉。
皇上要见苏折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