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一日,夏至。BJ城闷热得如同一只大蒸笼,头上骄阳似火,脚下热浪蒸腾,空气湿哒哒的,街上的行人稀少得如同大年三十的夜晚,恼人的蝉鸣连成一片,叫渴不停。
出西直门沿高粱桥斜街一直向西北方向,过了BJ交通大学,就是北下关。此时的北下关已经一片狼藉,如同刚刚遭受了战火的洗礼,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辆辆履带式的推土机、铲车
,往来穿梭、忙碌不停。
俗话说,冬至的饺子夏至的面。在这里居住的老BJ人最为讲究,每年的今天,家家户户准保会煮上一锅捞面条,再用冰凉的自来水反复过上几遍,拌上调好的芝麻酱,花椒油,剥上一
鞭子的大蒜,吃麻酱凉面。这种于喧闹中进行得一丝不苟的小日子,终于到了头。如今,屋毁人散,故人不知何处去,尚有残红伴青苔。
安然几乎不认识这里了,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沿着马路像北走。前方就是大柳树的路口,黎种民就应该出现在那里,但是他是不是一个人,有没有被监视就不好说了。
安然故意放慢了车速,对于这个即将出现的传奇人物很有几分期待。可是,整条马路上,车辆并不是太多,拦车乞讨的人自然更无生路。在这种桑拿天,能不出门的人都躲在有空调的房
间里避暑,凡是还得四处奔波的人都是为生计所迫。
安然小心翼翼地驶过路口,并没有看到黎种民,心里颇有几分不甘。过了路口以后,她干脆把车停在路边,拿着包又走了回来,放眼四望,但见热浪蒸腾,树影疏落,却不见一个闲人。
安然想起叶冬的叮嘱,“黎种民的据点有二,这里只是其一,另一处就在不远的大慧寺附近。”
她只好返回停车处,开着车又兜了一圈,才拐进大慧寺路口。这条马路仅容两车交错而过,两旁绿树成荫,热闹非凡,林**的深处是一排排老式住宅楼。路南一连串的饭馆一家挨着一
家。安然也像是一个找饭馆的吃货那样,放慢了车速,东张西望。果然就在前方海底捞的门口,她看到了一位佝偻着背的老者,穿着灰色的衬衫,肩上挂着一个黑色的革包,正在和一辆奔驰
轿车纠缠不清。
奔驰的车主也是一位姑娘,年纪和安然相仿,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他的男朋友,也可能是她爸。那男人相貌堂堂、一脸正容、衣着考究、出手阔绰,一张十元大钞将将就要递到黎种民的
手中。黎种民已经伸出了黑乎乎的手去接,可是那位姑娘似乎觉得这样做大为不妥,会助长了这位老乞丐的惰性,说什么也要扳一扳这个恶习,不让那个男人给钱。
黎种民操着公鸭嗓恳求道:“小姐,可怜可怜我这个老乞丐吧!我的儿女们都不孝顺,良心让狗给吃了,您发发善心,就抬抬手吧!”
那位姑娘长得菩萨面庞,说起话来却像是罗刹,她显然听出了黎种民的话外弦音,骂道:“去去去,别碰我的车,拿开你的脏手,再不让开,当心撞到你!”
那男人也翻脸无常,凶巴巴起来,大声叫骂道:“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谁的良心让狗吃了,滚开!”说着,他大手一挥,如领航的舵手,怂恿那玉罗刹开车。
饭馆代客泊车的小伙子连忙跑了过来,一个劲儿地添乱,“先生,您把车给我吧,我帮您停到后面去,这里没有车位了。”
跟着凑过来几个流氓,这几个人都是这一片的顽主,虽然平时欺行霸市,晃着肩膀走路,但是和黎种民都是老相识,知道这个老头不招人烦。此刻见他受了欺负,所以才挺身而出,盗亦
有道嘛!
一个手臂上纹着玫瑰花的家伙,甩开了片儿汤话,“嘿呦,都开奔驰泡小蜜的主儿了,还和这块八毛钱的事较劲,活得真他妈鸡贼!呦呵,牛逼大了,还想撞人,讲不讲法制了,有种你
就撞,我们哥几个给你叫好!”
那男人有点恼羞成怒,一看说话的几个人都不是善茬,干脆关上车窗,拿起电话就打,看样子是在找人!
那玉罗刹可不是省油的灯,这回一张嘴,她就把自己的全副身家亮了出来,“有你们什么事啊,起什么哄,本小姐有的是钱,但是就不给他,怎么了,这是我的自由,老不死的,快滚,
再不走,抽你个老东西的!”
玉罗刹撕破脸皮,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卖十香肉的孙二娘,其凶悍之气不让须眉。
黎种民还要上前争执,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襟,顺着这只玉手望去,一位漂亮的姑娘站在他的身后。
“这位大爷,您别再争了,这个钱我给,让他们走吧!”
黎种民眼睛里的凶光逐渐消散,眼前的这位姑娘像是一朵圣洁的百合花,让他自惭形秽。
奔驰车里的母夜叉骂了一句,“德性,用你装好人。”
安然理都没理,拉着黎种民走出人群。
人群一哄而散,公道自在人心,举手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
安然笑着问黎种民:“您是黎大爷吧?叶冬让我来找您!”
黎种民暗暗吃惊,叶冬这小子已经消失了一个多星期,他身边的人,何烈山、老刘、罗烈也一起销声匿迹。那一天,他被老刘无情地扔在涮肉馆,心里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很不是滋味
。想不到今天,这位姑娘又带来了叶冬他们的消息。黎种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只是一个劲地道谢。
安然想都没想,接着说:“黎大爷,叶冬让我带您走,现在可以吗?”
黎种民真不知道叶冬是怎么做事的,竟会派来这么一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来引火烧身,警察已经跟了他很多天了,此刻就在不远处,这位姑娘的举动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即便自己不
和她走,警察还是会顺藤摸瓜,找到叶冬的,那样会更危险,干脆将错就错吧。
黎种民问:“怎么走?”
安然回答:“我开车来的,就是那辆。”说着指了指马路对面,紧贴着马路牙子停放的丰田佳美。
黎种民看了一眼车牌子,嘟囔着,“是刘老弟的车,走吧!”
安然和黎种民让过车流,过了马路,钻进汽车,扬长而去。
车开出去几百米,黎种民便对安然说:“小姑娘,后面可有警察跟着咱们呢,要是直接去见叶冬,我保证他逃不出警察的手心。”
安然是个新手,听到黎种民的话,直接回头向后瞭望。
黎种民忙低喝一声,“别回头!慢慢开吧。他们不敢把咱们怎么样。你先给叶冬打个电话,问他该怎么办?”
安然只好依言照做,并且打开了免提。
在电话里,叶冬说:“黎大爷,您好!多日未见,我先给您老请个安!我们也在你们的后面,别慌,我看见白晴兰了。你们慢慢开,往玉泉路方向走。安然,回家懂吗,你把车开进军队
的大院里,他们就进不去了。我们会在西角门等你们,要快。要是警察问起,你就实话实说,告诉他们是我把黎大爷接走的。安然,谢谢你,我们会直接去南京,等有了好消息,一定第一个
通知你。”
安然心里空落落的,刚刚见面就又要分手,这一去还不知道叶冬他们会遭遇到什么坎坷,不由得心里一阵哀伤,低声回答:“嗯,你们也注意安全,不要拼命,我等着你平安回来!”
她别的话实在羞于出口,毕竟有一个陌生人还在车上,安然只得挂断电话。
黎种民望着她的侧影,微笑点头,什么都不用说了,短短数言,这位小姑娘和叶冬的关系一目了然。黎种民暗自替叶冬高兴,这小子找对人了,这位姑娘是位活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