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出租车开到酒店的大堂门口,他们下了车,并自惭形秽地溜边往里面走。门童是势利眼,如狙击手一般早就准确地判断出这二人的身份,他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甚至轻蔑地眼皮不抬,始终保持着一团正气凛然不可侵犯。老刘眼睛一翻,眼看就要发难,叶冬连忙拉住他,半拖半拽着,从门童的身边溜了过去。
此刻凌晨两点多,大堂里静悄悄的,一位客人也没有,除了大堂经理,西装笔挺,正襟危坐、恍然如睡之外,还有两名接待员,站在前台那里窃窃私语。叶冬仔细地打量了一眼这家酒店,其奢华气派无所不用其极,其堂皇富丽有如社稷明堂。清一色的米黄色的墙砖、地砖,在暖光灯的照射下,散发出柔和的光韵,使整座大堂笼罩在一片明黄色之中,显得宽敞明亮,静谧温馨。所有的门、床、桌案、摆台全部采用紫檀木装饰,于古朴沉静中,散发端庄气势,看来设计者有意要营造出一种六朝古都沉甸甸的历史厚重感。在大堂的正中,还有两排明柱,如榑木,二人合抱粗细,擎天柱地,正是栋梁之材。在其上,虽不见雕梁画栋,但大理石深刻的纹理盘旋而上,已让人有恍若置身太和殿上的错觉。特别是,在大堂正中的那座巨大的水晶吊灯,上方下圆,分为三层,逐次收缩,仿佛天圆地方倒置,也像是三层的昆仑,倒悬在半空,意境幽远深微。
就在叶冬和老刘走向前台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的响起。
“叶冬!”
叶冬顺着声音望去,正是安然,朝他们跑了过来。安然穿着一条碎花长裙,长发梳成一条马尾,脚蹬白色旅游鞋,显得俏皮而纯真。随着她的长裙摆动,清香扑鼻,芬芳随至。
叶冬和老刘在她光彩照人的对比下,一下子矬了半截,不自觉地退后几步。他们两个人已经好几天没有洗脸、没有刷牙了,浑身散发着恶臭。特别是叶冬,满脸青须须的胡子茬,已成络腮的形势,左脸颊上的那道刀疤,泛着红光,显得更加粗野、强悍。而且他们这身打扮,不合体的裤子,不合体的冲锋衣,贴身的T恤已经见不到本色,上面沾满了的血污,变成了黑灰色。他们的头发像擀毡一样,打成绺,上面沾满了线头,方便面渣。看来门童没搭理他们是对的,没拦住他们已经算是比较客气了,他们两个人现在的这副尊荣,纯粹是两个臭气哄哄的土流氓。
安然跑近,还要迎面向前,寒暄握手。
叶冬连忙拦住,恳求道:“安然,请你退后几步,我们的味道不太对,怕亵渎了你!”
安然听罢,咯咯地轻笑,一把拉住他的手,笑着说:“我不怕,你们和我走吧,房间早就给你们定好了。”
叶冬拼命挣脱,好不容易才甩开了安然的手。坐电梯的时候,他和老刘都灰溜溜地挤在电梯的一角,自觉的和安然保持距离,老刘真不忍心让自己的口臭熏到这么美丽的姑娘,因此,他干脆闭口不言,沉默是金。
安然把他们送到房间门口,这才说:“我以为是你和罗烈来了,所以准备的衣服不一定合适。老刘,你先凑活穿,明天一早,我再去给你买。我的房间就在你们的隔壁,等你们收拾好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带你们去吃饭。”
叶冬虚势把安然推出房门,始终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又等她返回自己的房间,才关上了门。老刘急不可待地开始了清理工作,他把所有的衣服全部扒掉,脱了一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这才想起来没有挂窗帘,又扭着大秧歌,去拉窗帘。
叶冬有点受不了这种骚扰,骂道:“你文明点!这个房间是咱俩公用的。”
老刘大笑着说:“文明顶个屁用,咱俩都快臭气熏天了!来吧,一起洗,还能互相搓搓背。”说着他光着屁股,妩媚地朝叶冬招手。
叶冬干呕一声,骂道:“臭流氓,快去洗你的吧,我先看会电视。”
老刘又夸张地叫道:“看电视可以,不过要坐在地上看,不许上床!你身上没准有虱子,我劝你,还是脱光吧!这些衣服都得马上扔出去,你即便不担心自己,还得替人家安然加个小心!回头真有病毒,再传染给她,那你可真就作孽喽!”
老刘说的没错,叶冬不再顾忌廉耻,也脱了个精光,然后把所有的脏衣服全部装进一个洗衣袋中。立刻开始洗漱。他们两个人足足在浴室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满意地穿上浴袍走了出来。这回,两个人焕然一新,重新焕发出光彩。
安然真是一个细心的姑娘,两套耐克的运动服、两双旅游鞋、内裤,背心一应俱全。
老刘一边穿衣服,一边劝道:“真是一个好姑娘。叶冬,你可别辜负了人家,娶了吧!我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安然比那个梁若兮好一千倍不止!”
叶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得装聋作哑。两个人穿好衣服,收拾利落,又把刀带着身上,看了看背包,再无可留之物,干脆也拿出去扔掉。然后,他们才给安然的房间打电话,相约着出门吃饭。
三个人走出酒店,步行两分钟,才找了一个僻静的垃圾桶,老刘把背包和那些衣物全部丢掉。他们顺着东新街一路向西,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家肯德基餐厅,到了这个时间,有吃的就不错,叶冬和老刘也不挑剔,直接走了进去。
三个人点了餐,远离柜台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整个餐厅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和两名服务员。安然吃过饭,只给自己点了一杯奶茶,一边喝一边看着他们狼吞虎咽。叶、刘二人也不客气,只用了一个回合,干掉了八块原味鸡,五对辣鸡翅,两个鸡腿堡。
老刘的嘴里塞得满满的,瞪着眼睛问叶冬,“你再来点?”
他这句话说得囫囵吞枣一般,只有叶冬听得明白,笑着回答:“照这样的搭配,再来一份!”
老刘不待嘴里的东西嚼完,就又冲到点餐台前。
安然笑了,笑中略带苦涩,打趣地问:“你们多久没吃东西了!”
叶冬拿起可乐喝了一口,才说:“记不清楚了,反正从离开西宁算起,到现在五天五夜的时间里,我们只睡过不到三十个小时,只吃了两顿正餐,一顿是从西宁出发的时候吃的,一顿是在锁阳城镇的时候吃的,其余的时间都在凑活。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们两个人一直在睡觉,昨天晚上吃过一包方便面,还是干嚼着吃的。总之一句话,活得很失败,像丧家之犬一样。”
叶冬自嘲般地笑了笑。安然没有笑出来,轻轻地低下头,神色有些黯然。
老刘又端了一大堆东西跑了回来。一边吃,一边望着这一对年轻人。叶冬虽然还在吃,可是神情也颇有几分落寞,没有了刚才那股兴致。而安然呢,低垂眼帘,面露戚容,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花。
老刘放下手中的鸡块,安慰道:“弟妹,他欺负你了?和哥哥我说,我帮你收拾他!”
老刘这声弟妹叫得安然一下子羞红了脸,连粉白的脖颈都一片淡红。
叶冬瞪了他一眼,解释道:“你别胡说,我和安然讲了讲咱们这五天五夜是怎么过来的,别说安然替咱们伤心,我自己想想,心里都觉得难受。”
老刘这才恍然大悟,也长叹一声,说:“哎——,夕乎间轻生丧命,打新春两世为人!我们是空去白回,九死一生。可老叶还是没有找到,可是我们却落得伤痕累累。弟妹,你也别难过,我们毕竟都回来了,这是最大的胜利。你要是对我们的经历感兴趣,等我吃饱了,慢慢地讲给你听。”
安然从刚才听到老刘叫她一声弟妹,就顿时对眼前的这个一身匪气的中年人产生了好感,又听他这么说,立刻抬起头,梨花带雨,浅浅一笑。老刘见她破涕为笑,这才放心接着吃。
老刘在安然的注视下,吃得越来越艰难,他眼大肚子小,老想一口吃回老本,这是不行的。最后,他索性把托盘一推,开始讲起。老刘讲得很细致,这一方面是因为安然是他们信任的人,不用担心消息外泄;另一方面,老刘和叶冬也借此在梳理自己的思路。事情太乱了,线索繁多,人物复杂,几股势力搅合在一起,使人如坠迷雾,很难一眼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