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魔鬼的斗篷,笼罩着流荒大地。
夜,寂寞,像一头被遏困的野兽,嘶吼着。
“啊呜——”一声撕心裂肺,山林颤抖。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夜的嘶吼,还是魔鬼的哀嚎。
这里的人,也包括荒岚村的那群流放者……
“小兔崽子!活腻了是不?”一个赤条大汉怒声喊道,抡起醋坛子大小的拳头,向面前那少年砸去。大汉的右侧,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瘫坐在地上,嘤嘤啜泣,地上散乱了一堆踩烂的水果。女孩的身后,五个同样光着膀子,满脸胡渣的中年汉子,双臂叉于胸前,嘴角微扬,似乎像是在看热闹,一脸嘲讽地看着那个少年。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虽然全无半点功夫,身形倒也敏捷,眼见那“醋坛子”当头砸来,闷哼一声,身形一跃,向旁侧避去,但落脚时却未站稳,一个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水果,脚底一油,咣当一声,撞在身旁的一尊大水缸上。
周围的村民一听到那赤条大汉的一声怒吼,又听得那声咣当巨响,纷纷围将过来,但又似乎是很怕那几个光膀大汉,仅仅只在外面大大地围了一圈,不敢接近分毫。
“这赤条汉子是谁啊?怎的欺负起一个小孩来。”一位白净书生轻声向旁边一位老汉问道。
那老汉瞥了瞥这书生,轻声道:“小子,你这是刚刚被流放到这里的吧,居然连雄赳赳都不认识。”
书生摸了摸脑勺,尴尬一笑:“见笑……见笑……这……这雄赳赳是谁啊?”
“你小子,小声点!他啊,可是天王盖地虎,荒岚村小霸王!蛮横的很呢!”老汉压低了嗓门说道:“看到他身后那五个汉子没有,可都是他的爪牙,在这荒岚村,除了巫师大人和姜齐老夫子,可没人敢惹他们,哎,也不怪你刚流放到这没多久,以后就会明白了!”
那书生“哦“了一声,脸上有些愤愤不平,又说道:“可是,就算他是村霸,也不能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啊!”
那老汉叹了一口气,显得一脸无奈,说道:“哎!石枭这娃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是个实诚的娃儿,就是性子冲,爱打抱不平,这不,居然惹上了雄赳赳,这回啊,看来不死也得残。”说着,竟是一阵惋惜。
那书生“啊“了一声,忽地发现自己失态,忙捂住嘴巴,脸上仍是一阵惊讶,压低了嗓门问道:“不会吧!难……难道是这小子主动去招惹那村霸?”
“哎!可不是嘛,看到坐在那地上的女娃子没有……”老汉指了指那还在嘤嘤啜泣的女娃:“……她是村上王妈的闺女,王妈体子弱,不能多动,所以,就让这女娃子在村边摆个水果摊子,赚些细碎,维持生计。却没想到,摊子摆上还不到一天,就被这雄赳赳盯上要来收地租,那女娃子一个铜子都还没赚到,哪有钱供那地租。那雄赳赳就纠集了他那帮天王盖地虎,硬是要将那女娃子的摊位收缴了。那女娃子也是无可奈何,上前抢夺,就是斗他不过,被他一脚踹在地上。”老汉咽了咽口水,又继续道:“却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却被石枭那娃子看到了,这小子啊,就是喜欢扶弱抑强,他才不关你是天王盖地虎还是地王盖天猫,冲上去就向那雄赳赳讨个说法,这不,摊上大事吧,哎……也只能盼这小子命硬多福,能躲过这劫吧。”
那书生点点头,正待再问,又听到“哐”的一声巨响,扭头看去,却见那雄赳赳一把拽起石枭的脑门,猛地往身旁一口大水缸上一砸。水缸上顿时破了一个大口子,缸里的水争先恐后地从口中涌出,流淌在地,看那地上的那一滩水,上面隐隐流着艳红的鲜血,却是从石枭的额头上滴下来的,再看那石枭,满头鲜血,已是模糊不清。
“臭小子!要你多管闲事,快说!服不服?”雄赳赳一把揪起石枭的衣服,恶狠狠地问道。
石枭冷笑一声,轻蔑地瞥了一眼雄赳赳,语气虚弱地说道:“不许你欺负那女孩。”
“妈的!还嘴硬!”雄赳赳大怒道,提起石枭,往那水缸上又是一砸,整个水缸顿时被砸成了上下两半,上半部分已完全砸成了粉碎。
周围一阵哗然,心中纷纷暗暗痛骂那雄赳赳,却是敢怒而不敢言。雄赳赳身旁的那五个汉子,像是看到了一场好戏一般,纷纷拍手叫好。
“小子!老子再问你一遍!服还是不服?”雄赳赳赤红着双眼,瞪着手中的石枭。
石枭冷哼一声,吃力地抬起头,看了眼雄赳赳,忽地“噗“的一声,一口血星子喷在他的脸上。
“妈的!老子宰了你!”那雄赳赳简直是火冒三丈,怒火焚身,一把抡起石枭,将他转了个身形,头朝下,脚朝上,竟是要向地上砸去。
众人“啊——”的一声,都是大惊失色。
“住手!”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但那声音却是铿锵有力,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瞬间将雄赳赳镇住。雄赳赳停住了手,扭头一看,见人群中瞬间岔分出一条通道来,一位老者缓缓从人群中走出,那老者约莫六七十岁的模样,一头灰白色的长发一直披散到腰际,两弯银白色的垂柳长眉配上嘴边那一圈乳白色的山羊胡须,却是神仙也似的模样。
“姜……姜老夫子,你怎么来了?”雄赳赳看着眼前这个老者,原本凶神恶煞的脸上却露出一丝敬畏之态。
这老者姓姜,单名一个齐字,原是原是齐国的一个士大夫,后因齐国“巫师案”的牵连,被流放到荒岚村,一放就是三十个年头。这姜齐本是饱读诗书之人,正经偏经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对医理更是精通。于是便在这荒岚村中为村里的孩童开堂授课,为村民行医去病,德高望重,颇得村民的敬仰。
“雄赳赳,快把枭儿放下来!”姜齐淡淡道,但语气中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放了这小子也可以,只要你让他磕个头认个错,老子立马放了他。”雄赳赳高声道,低头又瞪着石枭。
石枭脑袋朝下,身子一荡一荡,冷笑一声,轻声吐出两个字:“休想!”
“你!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雄赳赳粗糙的大脸涨得血红,怒道。
“哈哈!我说你是‘蠢货’!”石枭竟大笑一声,“蠢货”两个字轻描淡写般从石枭口中飘出,飘进雄赳赳的两对肥硕大耳里。
“你!妈的!”雄赳赳大吼一声,提起石枭的身子便要再砸。
“住手!”姜齐大惊失色,慌忙喊道。但这次,雄赳赳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哪里还去理会姜齐的叫喊。眼看石枭的脑袋就要撞到地面,众人“啊——”的一声惊叫,无不紧闭双眼,撇开脸庞,不忍再看。
“啊呜——”突然,村外山林中传来一阵好似野兽一般的长啸声,那声音如翻腾巨浪,直从山上冲涌下来,地面竟不禁抖了三抖。适才雄赳赳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石枭的身上,脚跟也没踩稳,身形也不自主地随着地面晃了三晃,手上一松,石枭瞬间落在了地上。
“他娘的什么声音!”雄赳赳暴跳着转身对着山林,大吼道。
“啊呜——”又是一阵声响传来,地面不由得又晃动了几下,却比刚才摇晃地更加剧烈。众人大惊失色,一双双恐惧的眼神齐齐投向那山林,竟仿佛世界末日将要来临一般。
“啊呜——”神秘而恐惧的声音第三次奔啸涌来。
“山神发怒了——荒岚村将要有灭顶之灾了——”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如同鬼一般凄惨的声音,众人齐齐回头望去,却见三个身穿黑色斗篷,持着法杖的驼背老人缓缓走来。
“三巫!是三巫来了!”人群中散发着一丝恐慌的气氛,他们很清楚,每一次三巫出现,都会预示这不详即将降临。
“他们过来做什么……”姜齐瞥了一眼那三巫,眼中尽是不屑之色。
姜齐心中却很清楚这三巫的底细,他们原本也是齐国人,和姜齐是同僚,后来也因为齐国“巫师案”他们是帮凶,于是也一齐被流放到了荒岚村,好施巫术,常常以鬼神惑人,在村中的地位不亚于姜齐,是村中长老级别的人物。
“啊呀!什么事情居然惊动了三位长老!”雄赳赳慌忙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迎接上去,脸上又是献媚又是恐惧。
三巫完全不去理会跑将上来的雄赳赳,直径走到人群之中,为首的一个巫师忽地举起手中的法杖,指着人群,阴森森地说道:“你们这些愚民,惹怒了山神,你们……你们就要大祸临头了!”
众人面面相觑,突然之间,就好像说好了似的,竟齐齐跪倒在地上,颤声道:“求……求三位巫师大人为我们指条明路。”
“啊呀……这……这怎么办,三位族长,要想想办法啊!”雄赳赳颤声道,噗通一声,也跪了下去。
人群中,此刻只有姜齐鹤立其间,双目冷冷地盯着三巫,嘴角抹着一丝轻蔑地冷笑。
这时,躺在地上的石枭也摇晃着身子,吃力地爬起,就好像没有看到三巫在场一般,竟完全不理会那三人的存在,一双眼静静地望着村外的山头,似乎若有所思。
忽然,那三巫猛地转过身去,正对着村外的山头,齐齐抬头,仰望天际,双臂一举,挥舞着手中的法杖,口中念念有词,似在读着咒语。
这时,只见远处缓缓飘来一重黑压压的乌云,渐渐将那日光遮挡住,顿时,整个荒岚村一下子黑沉下来,村外不时刮来阵阵狂风,将三巫的黑色斗篷齐齐吹起,发出“咧咧”的声响。
嗡嗡的咒语声渐渐熄下,只见那三巫忽地齐齐转过身来,阴暗中,三巫的脸庞扭曲狰狞,恐怖异常。却听三人颤声说道:“山神交代了,我们必须要送上一个女娃子给他老人家作为祭品,否则……否则你们统统都得死!”
“女娃……”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眉头一皱:“这……这上哪儿找女娃啊!”
“女娃?山神他老人家就这么点要求?”雄赳赳站起身来,一脸兴奋地说道。
三巫冷哼一声道:“哼!要不是我三老冒死相求相求,用分魂之法跑到他老人家面前与他软磨硬泡,他哪能这么容易答应,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准备,小心他老人家临时变卦,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多亏了三老,救了全村人的性命,女娃子,我即可去拿来!”雄赳赳奉承道。
“他……他到底要去哪里拿女娃子啊?”众人愣愣地看着雄赳赳,也不知他心里打定了什么主意,居然这么轻轻松松地就答应了三巫的要求。
只见得雄赳赳把头一扭,向远处那五个汉子使了个眼色,那五人似乎领悟到了什么,其中一个汉子忽地站起身来,走到那瘫在地上的女娃子身旁,粗臂一甩,一把将她扛在肩上,缓缓走来。
那女娃子手脚乱窜,大声哭喊,但这大汉的臂力实在太大,一个女娃子如何是他的对手,那大汉手臂一紧,那女娃子吃痛,竟晕了过去。
“难道……”“他们这是要……”“不会吧!”众人齐齐望向那扛着女娃的大汉,眼中又是愤怒又是无可奈何。
“族长大人,用这女娃子用来祭祀山神,他老人家可满意?”雄赳赳一脸媚态的问道。
那肩扛女娃的大汉走到三巫的身旁,为首的那个巫师缓缓伸出一根手指,那指甲竟足足有半尺长,巫师用指尖缓缓挑起女娃已经低垂下来的脸蛋,见那小脸虽不出众,也是清清秀秀,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淫笑,说道:“嗯……不错!不错!山神一定会喜欢的!”
“放下那女孩!”突然一阵叱喝声传来。
众人不由得一惊,心头先是一阵欣喜“好了!好了!终于有人敢站出来救那小女孩了!”当下纷纷扭头,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竟发现说话的人却是石枭。不由得暗自焦急“这小子性子也实在太冲了!”“他……他真是不要命了吗?”众人嗡嗡私语,都为石枭捏着把汗。
“枭儿……”姜齐一脸担忧地看着石枭,眉头紧皱,此情此景,他更是无可奈何,当下苦思解脱之法。
三巫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愣,他们在荒岚村一向是以神明自居,在村中也是飞扬跋扈,从未料到在这荒岚村中居然有人人敢这般大声地和他们说话,顿时阴沉着脸,向着雄赳赳冷冷问道:“这小子是谁?居然敢和山神对抗!”
“小畜生一个,三位族长千万别动怒,让我来教训教训他!”雄赳赳赔笑着说道,一转身,黑脸一沉,就像一块沉甸甸的铅石,怒喝道:“妈的!小子!找死!”话音未落,那醋坛子大的拳头随即跟上,猛地砸在石枭的左脸,石枭避之未及,只觉眼前一片黑暗,瞬间晕厥过去……
“咳咳……”石枭轻咳了几声,忽地醒了过来,此刻,只觉头上好像是被罩上了一尊重重的头盔,死沉死沉的。他缓缓睁开双眼,却见一双苍老的眼睛慈祥地看着自己,忽地听到一个老者的声音欢喜道:“啊呀!孙儿!你终于醒了!爷爷都担心死了!”
石枭晃了晃脑袋,努力撑起身子,扭头一看,却见身旁坐着得却是自己的爷爷,他又四处打量了下,才知道这里原来是自己的家,此刻,他正坐在自家的床上。
“孙儿,你醒来没多久,姜夫子特意吩咐过了,不能让你多动!”爷爷关心道。
“爷爷……我……我怎么会在这里?”石枭一脸疑惑的问道,竟有些记不清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在这里?哎……你知不知道,你这小子,差点连命都没了?”爷爷用责备的语气说道,当下便把事情的经过讲给石枭听。原来,那天石枭被雄赳赳打中一拳之后,当场便昏了过去,但那雄赳赳早已打红了眼,抡起拳头便是要往死里再打。却被姜齐当场喝住,但是,那雄赳赳仰仗着三巫的势力,又自负自己是荒岚村的一霸,全然不把姜齐放在眼里,往石枭胸口又是几拳。眼看石枭就要被活活打死,这时候,周围的村民被激怒了,他们原本看着三巫要拿小女孩祭祀山神,心中就已经强压制着怒火,现在又眼睁睁地看着石枭将要被那雄赳赳活活打死,终于压制不住怒火,起来反抗。那雄赳赳本想逞能一番,眼见敌众我寡,众怒难平,只好招呼手下,护着三巫,扛上那小女孩,匆匆离去。众人顾着石枭的安危,一齐将石枭送回家中,幸亏姜齐精通医术,在加上手中的灵丹妙药,石枭这才捡回一条命来,但已足足昏迷了三天。
“什么!我……我竟然昏迷了三天?”听完爷爷的话,石枭有些不可思议,脱口惊道。
爷爷苦笑一声,嗔怪道:“你小子捡回一条命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不要说是三天,三十天也值啊。”
石枭摸了摸脑勺,一脸尴尬地笑着,他似乎想起了某事,转而问道:“那……那姜夫子他们呢?他们现在在哪?”
“这……”爷爷的表情忽地有些为难起来,却是张口不言。
石枭细细一看,便猜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下追问道:“爷爷!我昏迷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爷爷叹了一口气,说道:“哎……罢了罢了,看来也瞒不住你小子了,但你记住,听完之后,千万不要冲动,知道没?”
“哎呀!爷爷,到底什么事,你就快说吧!”石枭迫不及待地说道。
“哎!还不是那王妈的闺女,那天被三巫带走之后,完全没了踪影,就连三巫这几天也见不到他们的影子,我估计啊,他们多半是带着那女孩儿上山去见山神了。”爷爷顿了顿吧,继续说道:“哎!可怜这王妈,整天拖着病到姜夫子的家中求夫子给她想个办法,救救她的闺女,但姜夫子也是一筹莫展,浑身乏术。这不,她现在还在夫子家中求着呢?”
爷爷的话刚说完,就见石枭两步一迈,已经奔到了屋外。“孙儿!你这是去哪!”爷爷大呼道,直奔到门口,只听得石枭模模糊糊地应答了一句,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却见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