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霞山,玲珑山庄,寒飘絮逃进了这么一个地方。
无霞山,据说是神仙的葬地。只因有个玲珑山庄,一旦踏入此地,便可生出万象,所见所闻即是真的,也是假的,真真假假,很容易把人绕糊涂,一不小心就会落个尸骨无存。
紫珠强忍着一身痛楚,虽步履艰难,也还是入了庄。
寒飘絮能进,她为何不能进,如果是龙潭虎穴,她就平了这龙潭虎穴,她已经铁了心要活捉寒飘絮,即便现在只剩下一口气,只要不断,她就不会放手。
因为这一劫之后,天山再也不会是以前的天山了。
玲珑山庄庄院深深,境远幽然,晓雾流连,一股香气弥漫空中,引来五颜六色的彩蝶翩翩起舞,颇有几分仙境之感。
往深处走,是近水楼台,迂回长廊,假山林立,花木绯绯,红透了一方。风中传来丝竹之声,伴袅袅茶香,循声寻去,走到长廊尽头,眼前一片繁华之景。
数百人围花成宴,举杯对饮,十二对舞姬在轻纱曼舞,水袖如波。只是转眼就流到了荷花塘边,栏杆明如玉,一袭白衣的少女正趴在栏杆边上,望着水中的荷花发呆。
采莲而来的男子飞掠湖面,落她身边,他的怀里抱着一朵荷花,他朝她粲然一笑,“小莲,如果你也做我的花娥,与红红正好配成一对。那我就完美了。”
白衣少女挖了那男子一眼,不屑地道:“你老了,笑得也难看,真不明白,怎么会有花仙一头栽在你手里?”
男子嘴角狠狠地抽了几下,神尊说过,百花之中,唯月光白莲,最有个性,它七巧玲珑心,是相当难缠的主。
嫌他老,嫌他丑。男子好久才回过味来。他嘴角含笑地望着她说道:“可惜了,我还想趁神尊不在,把你拐走的!”
拐?少女噎了一下,果然,和一个声名在外的采花大盗,是不能好好在一起玩耍的。于是,转身就要走,偏偏这时,天上又飘来了一只又一只,足足十七只,都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家伙。
“嘿,小不点,什么风把你吹到我们仙剑宫来了。”原来是酒剑仙,他喝的一脸通红,走路七倒八歪,双眼迷迷糊糊,是不是又喝了几天几夜的酒呢?
少女捂着鼻尖,逃开他,“你别过来,不然我就把你锁进月光牢笼里面去。”
酒剑仙嘿嘿一笑,“本仙还没见识过你那个月光牢笼,好奇得很,去蹲一回尝个鲜也好。”
少女皱眉了,“你有病啊,进月光牢笼,那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亏你还想去见识,你不要命啦?”
酒剑仙打了个酒嗝,摆摆手道:“小不点,你都做捻花的花娥了,就不能陪本仙逛一圈月光牢笼么?做花不能那么小气......”
“胡说!我月光白莲乃是佛祖的掌上之花,怎么会去做一个采花大盗的花娥?”她指着那捻着花始终微笑的男子。
他笑起来好像一个妖(精)!
紫珠默立一旁,心想道。不过,转眼之间,居然又来到了一座巍峨的殿堂,那里面坐着十八罗汉,佛祖高在云端,他捻花笑了,吐语如珠,“莲儿,你一生有十劫十难,渡了,可修成正果,渡不过,会堕入魔道。”
小白莲天真浪漫地望着佛祖,无邪地说道:“入了魔,我就不能听你读经了,大魔头威风不在话下,就是死得太惨。”
清扫神殿的小蜘蛛,听尊者菩萨说月光白莲有倾百花之颜,醉山河之姿,一直想偷偷地看它一眼,可惜它法力低微,身份卑贱,进不了神殿,于是冒着被佛光灼伤的危险爬到了屋檐下面,偷看它。
小白莲发现了它,弹出一股灵力打在了那小蜘蛛的身上,小蜘蛛惨呼一声,夹着伤灰溜溜地逃跑了,它本要追上去的,佛祖忙拉住了它,佛祖在它耳边说道:“莲儿,那蛛妖日夜打扫神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它整日听我念经文,魔心已灭,魔性已除,且它极有仙缘,等过了三道天劫,便能飞升入仙籍,你怎么一出手就废了它的灵根,你可知,它生生世世都要因你而沦为妖。”
小白莲听了,也有些苦恼,它低着花骨朵,小声说道:“它脸上又没写它是好妖,我嗅着它一身妖气,忍不住才出的手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佛祖仿若一叹,“你本无意,却种了恶果,因果循环,他日你必将尝下今日之恶果。”
紫珠看见,那日之后,受伤的小蜘蛛,遇妖,妖嘲笑它,遇魔,魔鞭打它,遇神,神无视它,遇佛,佛要收了它,遇鬼,鬼要吃掉它。遇人,它是妖怪,人会千方百计要弄死它,反正,六界都不容它。
原来,伤它是因,而那个果,却是害得天山满门都不得安宁,何止如此啊,妖魔逃逸,只怕人间也不得安宁。
凝眉转瞬,眼前忽现翠山叠嶂,亭台宛立仙雾中,清荷淡淡,茶香飘飘,佛祖一副慈悲模样,端坐一旁。
一袭绿影跪在他的脚边,遍体鳞伤,脸色苍白若幻,似乎片刻就要消散。他对着佛祖,磕了一个又一个头。
佛祖淡淡叹了一声,“你为莲儿噬了仙,受了雷霆刑,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若能断一切痴与念,方能重塑仙身,只这么一次难得的机遇,失之恐难再寻,更何况你今生注定与它无缘,何必苦苦强求。”
绿影之人神色痛苦,眉心微蹙,“我执,世间之最重,我弃,世间之最轻,我曾对天地许诺过,要生生世世守着小莲,不离不弃,现在天未荒,地未老,怎能与它永诀?若是上天注定,为何要让我遇见,若是遇见又不能相守,即使修个不死不灭的躯壳又有什么意思呢?”
佛祖摇了摇头,问他:“若要去它身边,只怕会落个元神俱灭的下场。”
绿影之人挺直腰杆,固执应道:“若能去它身边,就是元神俱灭我也无悔。”
“痴儿!既然你如此执着,就用这副皮相去它身边吧。”佛祖手腕一覆,只见那绿影之人换了一个模样,原本一派丰神俊逸,风度翩翩,一下子变成了糟糕老头,顶着绿的发,绿的眉,绿的衣,看起来妖气十足。
那个老头就是竹翁。
那个竹翁就是绿疏影。
那个绿疏影就是和她说界弃你,我珍之,界视你为敌,我将视界为敌的人。
那个人,在忘川,为了救她的命,落得个元神俱灭的下场。
难怪,她再也听不到他的笛声了,那支夜风曲,再也不会为她而鸣响了。
难怪,他人间蒸发了似的。
原来,他死了。
他守了她千年,她忘了他,想起他时,却在忘川,在他掌上开花,成全了他,也是加速了他的死亡。
心,好痛啊。这下,是彻底地碎了呢。
“绿疏影,我愿你随佛祖修行,也不愿你去死啊!”紫珠上了亭台,一步一落泪,泪掉下来,都化成了雪。
她抱住了那一袭绿影,佛祖保佑,他没有在她眼前消失掉,而是怔怔望着她,轻哄道:“小莲,别怕!”玉指滑过她脸颊,依然温柔如水。
“绿疏影,我怎能不怕呢?见不到你时我害怕,担心你消失我害怕,听到别人说你元神俱灭我也害怕。”紫珠在他怀中微微抽泣。看不到他眉间的堕魔印忽然闪亮。
绿影扶住她的双肩,定定地凝视着她,温柔说道:“听说吃掉月光白莲,就能换一个长生不老的仙身,如果是为了我,你愿不愿意把你的命给我。”
是要一命换一命么?望着他深深的眼眸,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曾经,他说他的爱好,就是吃尽世间最毒的花。曾经,她就愿意让他吃,当做回报,现在,不是回报,只为他一笑,只为他活着。
白色轻灵之气从紫珠体内逸出,飘进了他的嘴里。
身子不知何时坠入了蔓藤之中,枝叶渐渐爬过了她的脸,紫珠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眼木然空洞,宛如一具灵魂早已脱缰的躯壳。
他还在不停地吸食,似乎要把她吸成人干。落尽眸中的是那一道妖艳如血的堕魔殇,如血做成的一样,特别地美丽,又令人心寒。
他有一道堕魔殇?
身子一阵轻颤,紫珠从喉间勉强挤出了一句话,“你放开我,如果你不是他,你就没有资格吃我。”
一双冰冷的大掌死死地按着她的头,他的嘴角薄凉轻扬,无比绝情地说道:“我怎么可能会是他?和他同族都是一桩奇耻大辱,若我是他,早几百年前就一头撞死,免得出来丢人现眼,污了我绿参一族的清誉,至于我吃不吃你,如今还由得了你做主么?”
紫珠动了动嘴,想说点什么,却惊愕发现心口亮起了一片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