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念了一段心经。
一滴血入地,白色光晕破气而开,如同荡漾的涟漪,天空云开雾起,三分明媚,七分华丽,阴霾一扫而空,日月清明,天地争辉。
第二滴血入地,轻风吹皱满天雪,云梯铺满白色清流,化雪为土,凝雾为水,霎时间云梯圣光染彩,惊沁风云。
第三滴血入地,融入雪中,探出碧悠小芽,眨眼正株抽叶开花,只一个云开雾散,云梯上下开满了花,傲然挺立在风中,灵气毓秀,雾气缥缈。
紫珠喜急而泣,已忘了伤,忘了痛。
她怀抱着身边的小白莲,苦涩道:“你们还能活过来,我死而无憾了!”抹去眼泪,站起身,缓步上阶,血染漫漫云梯,飘雪难掩,步步生莲,香气吹满整个天山。
眼前只剩一点白,已经到极限了吗?
忽见白莲吐蕊,宛如莲榻,花瓣为帘,青叶为纱,携她离地而起,随风飘上,登日月神殿而去。
果然日月同生,日月争辉,名不虚传!神殿之上,一袭白袍,如流霜飞云,透明如一片雪,美丽如一片天。
她勉强站直身子,却又僵在了原地,只因那枚云羽凤凰。
师父他,要立她们四人为首席弟子么?
转过头,尘香已尽,剩一缕幽浮的青烟。
“尘香已灭,你还来做什么?”火灵雪似乎意外她的出现。更意外,她的步步生莲。这个妖怪,凭什么她总能遇着一桩桩美事。
“师姐,尘香刚灭,我赶上了。”紫珠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柱香。
“赶上又如何,你还不是慢我们一步。”
紫珠看着她,“师姐,你过三关,我过六关,我自然要慢你们一步的。”
“哼!师父是绝不会立一个妖怪为首席弟子的。”风灵雪的话宛如一把刀子,分分钟都可以把自己扎死。
其实,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历来就不待见,就算把心掏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如果是一粒沙,注定是成不了明珠的。紫珠看向殿堂之上,天颜再现,那日的一丝苍白今不再,因而更加神圣无双,痴狂众生。
只一眼,她便不敢再看,如今已毁容,最怕染了他的一尘不染。
“师父,硬撑着一口气,登上日月神殿,只为再见你一面,师父,你对徒儿如此搏命的照拂,徒儿一辈子都会牢牢记住的。”心中默念,一股无比凄凉的感觉袭了上来。
她虽然是一只小妖怪,但是和人是一样的,得到就不想放手,放手就是遗憾,可是,她累极,还能拿什么去填遗憾。
神志几度飘离,她紧握着拳,一次比一次深,现,已扎在骨上。她还能怎么办?
天仙子看似目空一切,又并非目空一切,放眼望去,弟子万千,根骨都不及她,五颜六色之中,那一袭白尤其夺目。
将云羽凤凰抛出,系在了一袭白衣之身,对着万千弟子,不管惊愕,不管石化,指天起誓:“无论她是人是鬼,是妖是魔,从今往后,她都是我天仙子的首席弟子!”
犹恐是梦?若是梦,真让人难以招架。
可不是梦,云羽凤凰是真的!火灵雪嫉恨的目光是真的!还是天山万千弟子的惊嘘抽气声也是真的!
她再也不是废物了......
“师父,这白莲花,紫珠她......”木灵雪一声惊呼,打破了沉静。
众人面露骇色,那一地清灵秀气的白莲花,此刻花瓣乌紫,吐蕊墨黑,飘轻雾幻香,紫衣弟子灵力低微,嗅之,则入了幻境,或泣或狂或自相残杀,血染云梯,一片混乱,怎一个惨字了得!
再往上看,云梯上绿枝蔓蔓,白萼绕绊,蕊丝如练,枝瞬生白枝,花顿生白朵,密密麻麻,无穷无尽,那花枝好似开放得停不下来了,只一个弹指一挥间,枝遮住天,花蔽了月,蓝衣弟子结阵抵御,岂料所有人都被吞进花海之中,死伤惨重。
生出白莲的紫珠,此刻浑身上下都裹在青色瘴气之中,双目赤红,呲牙咧嘴,面目狰狞,眉心的白莲印迹忽闪忽灭,欲要破壳而出一般,在她眼中,居神位者分明是作恶多端的九头鬼,嘴里生出无数条舌头,缠住大殿众人之首,但妨它再用力一些,众人必死无疑。
只是一眨眼,九头鬼又变成了师父。一会儿是师父,一会儿是九头鬼,到底哪个才是师父,哪个才是九头鬼?
“杀了他,杀了天仙子!”耳边,那声音极近又极远,透着一丝化骨的柔,催命的媚,如咒语般重复着。
杀了天仙子?
要杀了心中的神么?
谁杀?
自己么?
笑话,她宁肯杀死自己也不弑神。为何?身心都由不得自己。
仿佛知道她暗自的反抗,那声音怒了,“不杀他,死的就是你!哼,反正你也要死,还有你的整个同门全部都要为你陪葬,小莲,中了我的血蛛殇,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小莲?捻花剑仙也唤自己小莲,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与你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么?竟让你不惜用血蛛殇来对付我,你可知,一旦催动本命之源,此生再也做不成神仙了。”
那声音冷冷一笑道:“可笑至极!六百年前,你伤我仙骨,废我灵根,彻底地将我打成一个妖,那时,你可曾想过今日之后果,宿世之仇,若是不报,我寒飘絮活在这天地间岂不是一场笑话。”
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呀?伤人仙骨,废人灵力,害得她六百年前是妖,六百年后还是妖。莫非与那段失去的记忆有关?
她的血蛛殇果然辛毒,紫珠已是强忍,深知对方要借刀杀人,屠天山满门,甚至要置自己于死地,她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然六百年前之事,谁对谁错,已归前尘过往,就算她是她口中的小莲,一人做事一人担,岂能累及无辜?那日酒醉将雪苑夷为平地,可见糊涂之时犯了糊涂之事,欠她的,还了就是。
“任何人都不能伤害我师父,天地不能,哪怕玉皇大帝也不能,我紫珠一介小妖,死不足惜,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妖,六百年前我欠你的,我还给你,但天山仙族你休想侵犯半分。毕竟你的敌只是我一人。”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那声音冷如鬼。
“我的态度自然不会令你失望,但愿你也别让我失望,否则,我就是化为厉鬼也要与你纠缠不休!”双手挥下天灵穴,心尖尖上的一个穴,竹翁说,天灵穴,乃修仙之人的死穴,伤之,轻者,失了灵根,永难登仙,重者,三魂飞七魄散,连鬼都做不成!
瘴气褪去,飘然而落,如坠落的仙子,一段风骨,携孤傲的悲哀,香消红断也无人可怜,罢了,她只不过是被遗忘在角落的可怜虫。
一袭白袍,如流霜飞云,破了血咒暗结,看她坠落,眸中染尽伤神之色,飞来仙身,接住了她。
“小紫!”语若飘雪,静美安然。是师父么?
恍恍惚惚之间,仿佛看见了漫天飞舞的落絮,有桃花、芍药、海棠、梅花、杏花......红得似火,白得似雪,粉得似霞,蓝得似水,香气悠悠,仿若入了天上宫阙。
手心,若不是抓住了那块白袍之角,否许她真当自己升天了呢。第一眼开始,就想摸一摸师父的白袍,虽然这想法放肆,但唯有抓在手心,才觉得天地都在自己手心,如此,死,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嘴角含笑,低低唤了一声,“师父!”
冰肌碎了,雪骨化了,三魂飞了,神啊,奈何桥上,果真有孟婆么?若是有,她绝不喝,因为她不能忘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