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绝境的天一直是血红色的。
这里没有四季,也许这里的人早已忘记那春夏秋冬。
从什么时候开始,夏绿冬白都被那血色取代。血色的天,血色的地,和那些已经死去的人。
人间修士很少有必须去抗争的东西,如果有,千年前是从天劫乱,数百年前乃至今日是魔族入侵。魔族在元气大伤后已经在北漠蛰伏多年不出,但战争依然无休无止。总有人需要得到一些东西,而只有掠夺才能满足他们。
“冥族!冥族的人又来了!”血泊之中有一个男人在声嘶力竭的大吼着,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快!快应战啊!”他大喊着,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他拼尽自己的全力狂奔着,任凭血与汗洒落满地,他想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尽早告知于自己的族人,更想躲过身后那个魔鬼的截杀。他知道那是什么人,所以才会充满恐惧,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仓皇逃窜。
他前行的身影戛然而止。男子沉默着低下头,鲜血从口中喷出,胸口处紧紧地插着一把黑色长剑。“快......快应战......”他的嘴角不住地溢出鲜血,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后身体便倒了下去。
“你如果知道要快应战的话,自己就不会逃跑了。”一名长发青年将长剑从男人的胸口拔出,声音多少有些嘲讽,“人间修士,难不成就都像你一样是些贪生怕死之徒么?”
青年的黑色长发迎风飞舞,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容,如同鬼魅一般。
“依,你都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事。”他转过头问道,指着先前那人的心脏处说。
“够了......哥哥......”青年的身后传来了怯弱的女声,他的身后一直跟着一名女孩。对他们而言温柔就是弱小,她实在是太弱小了。
青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面色再次变得阴冷起来,他盯着前方那几名拿着刀剑战栗的人,这些人甚至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下一瞬,青年将其中一个人拦腰斩断,那个人的脸上永远凝固住恐惧的表情。他连是谁都没有看清,自己的生命便像草芥一般被肆意收割。
“啊啊啊!”青年身后一人大叫着举起刀向他的头上狠狠劈去。青年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反手一剑刺入那人腹中,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这是要害。”青年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给身后瑟瑟发抖的女孩听。他抬手向前一剑斩落,剩余一人便被这一剑斩地身首异处。
青年再向前迈出一步,最后一名少年惊恐的大叫着,连手上本该紧握的剑都丢掉了。“脑袋也是。”青年将剑尖折了回来,用剑柄重击在少年的头颅上,脑浆迸裂,无比残酷的杀人方式。
他的身后,那名女孩再也忍受不住吐了出来,她的小手紧紧地攥着青年的衣襟,她吐了很久,连话都变得含糊不清。
“够了......够了啊哥哥......”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够了?”青年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妹妹。
“求求你,不要再杀人了哥哥,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吗?”女孩抬起她满是泪痕的小脸,对着青年说道,“我们......回家吧......”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仿佛蚊子一般无声无力。垂下头,女孩再次抽泣起来。
“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啊,依。”青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他揉了揉女孩的脑袋,轻声说。
“哥哥你总是这样!”女孩奋力甩开青年的手,“总说什么我什么都不懂,好像永远都是最后一次,你一直都在骗我。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我们又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她抬起手,轻轻去擦自己脸颊上的眼泪。
“所以说你什么都不懂。”青年白色的衣襟沾满了鲜血,那是属于敌人的肮脏的鲜血,这让他的白衣看上去有如血衣。
女孩一直被他护在身后,只有她是洁白无瑕的。甚至连衣裳上都不曾沾有一丝血迹。
“羡慕这里吗?即便如此也与古冥界截然不同对吧。”青年抬起头看向天空,“依,我们冥族是黑暗中的蛾子,穷尽一生也难以触碰到那光亮。在古冥界看不到一丝光明,所以我们想触碰到那光,哪怕自己被焚烧至死也无所谓。但我们抬起头看见的只能是死灰色的天空。低下头看到的永远是阴黑色的大地,我们是被遗弃的种族。”青年人伸出手抓向天空,什么也抓不到。
“杀人,或者被杀,我们只有这两种选择,或者说世间修士都只有这两种选择,这是所有人的生存之道。人间惧怕我们,是因为我们惊人的天赋与无与伦比的力量。所以他们遗弃我们,千年前我们与他们共同对抗从天大劫,后来我们又帮助他们对抗魔族,可他们却将我们逼到一个不属于五方大陆的临界点。他们敬畏我们?不,那是恐惧。因为强大,所以畏惧。因为强大,所以遗忘。”
青年看着前方向自己冲来的阵势,少说也有二十余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惊人的气势。“为了不被残害,我们只能选择杀人。”青年依然自顾自的说着,“现在我为了活下去,我只能让他们死在我的面前。你也一样,如果你不想受到伤害就一定要学会去保护自己,学会去杀了那些伤害自己的人。现在,我教你杀人。”他按动剑柄,长剑猛地斩出,伴随着他的斩击,连空间仿佛都出现了坍塌。
几乎是一瞬间,那无数高手被一剑斩断,血肉横飞。“与修为无关,这是杀人招式。”青年将长剑收回鞘中。
岚家,一间屋内。
岚慕紧握着拳,静静的听着屋外的喊杀声,那些他熟悉的声音在渐渐变弱。
怎么可能赢?对手是冥族啊!可为什么冥族要进攻这里,岚家做了什么错事?!他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着,不知是因为仇恨还是因为恐惧。
“没事的慕儿,还有我在。”他的身前,一位高大健硕的中年男子蹲了下来,用手轻轻抚摸着岚慕的头,中年男子正是岚慕的父亲,也是岚家的本代家主,岚卲。
岚家是东绝境三大家族之一,作为五方大陆中最靠近从天魔渊的一处,收到从天神念的限制。只有转天境及以下修士才能在这里正常生活,所以有转天后期修为岚卲坐镇的岚家也成为东绝境最有势力的三处之一。
岚家曾经是东绝境最强大的家族。当年的岚卲甚至真正踏入过神无大境,却没有被从天神念所排斥。从天神念所带来的就如同东绝境的规则一样,所有人必须去遵守的规则。
尽管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境界大跌,但作为曾经的神无境强者,如今依然拥有转天后期修为,底蕴仍在。
但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变成了过去式。因为岚家,遭受到了灭顶之灾。
冥族,被公认为同境界下无敌手的种族。极小一部分兵力便让岚家举族出动,甚至节节败退,这场战争从一开始便没有任何悬念。族中的高手尽数而出却无一人平安返回,到如今已经只剩了最后一道防线——岚家家主岚卲,即便是他对上冥族也没有任何把握。
虽然还没有亲临战场,但岚卲用神识察觉到了对手的身份。冥族这些人的带队者,二十岁便达到了转天巅峰的古冥少族长,在冥族也是千年不遇的绝世天才,白皇雨。
“爹,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岚慕强忍着大喊出来的冲动,紧咬着嘴唇问道。
“很糟糕。”岚卲活动着自己的身躯,随着他的动作,双臂上青筋暴起,骨骼发出噼啪的声响。
做完这些后,他从身边摸出一本旧羊皮制成的书籍,转身将它塞进岚慕的怀中。
“爹,这……”岚慕一愣,他不知道自己父亲这是何意。
“什么都不要说。”岚卲示意他噤声,“慕儿,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战斗了。拿上这个躲在家族的冰窖中,一天,不,三天之内千万不要出来。”
“爹,如果冥族人找不到冰窖的话,那咱们可以一起躲起来!”岚慕忽然抬头望向岚卲。
“这是我的岚家,我有什么理由不保护好它。”岚卲轻声苦笑,一族之长自然是种荣耀,但同样也是枷锁,“慕儿,这点对你而言也是一样的。”他没有告诉岚慕的是,即便他不去应战,冥族迟早也会找到这里。
“那么我也是岚家的一份子,我也可以上战场!”岚慕大声喊道,根本不在意会不会被发现。
“你现在代表的不是这一份子。”岚卲摇了摇头说,“你是岚家的未来,今天岚家不会亡,只要你活下去岚家就不会亡。”
岚慕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求求你了,不要走。”他的声音不住的颤抖,“我从小就没有娘,我不想在失去爹了啊!”岚慕一把抓住岚卲的肩膀,他的手握的死死地,似乎永远都不想分开。
“慕儿,抱歉。”岚卲轻声开口,他知道这些对于岚慕来说太过残忍,但他别无选择。
在岚慕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岚卲的一记掌刀击在他的右颈,岚慕身子一软,沉沉地倒了下去。做完这些后,岚卲发动了他早就布置好的阵法。传送阵,为的是将岚慕传送到安全的地方。
“慕儿,只有你,一定要活下去。”话音未落,他的身躯便直接撞破大门冲了出去。
白皇雨将长剑收回鞘中,面无表情的看着向他走来的壮硕男子。男子看起来是那么高大,似乎能将大片山河尽收于身后。但他的鬓角清晰可见有一缕冷汗流下,他察觉到了白皇雨的强大,即便同为转天境,二人之间依然有着无法逾越的差距,碰上他几乎毫无胜算。但从自己当上家主的一刻起,守护家族便是他最大的意义,这里是他的岚家,他本就没有任何退路。
岚卲向前踏出一步,一股惊人的气势从他身上悍然爆发,一阵暴风从他双脚所站立的地点向周围急速席卷而去。
“依。”白皇雨说道,“从现在开始,离开我的身边,寻找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有家族的人接应你。”他看向岚卲,“对于这种舍弃了生命的人,我也不能应付的太过随意啊。”
他的身后,女孩一直站了很久才挪动起自己的步伐,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你想要什么呢哥哥?或者说父皇又想要什么呢?她望着白皇雨,直到被天空中的烟尘覆盖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