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小产
楚君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大床上。她竭力抬起身,环视了屋子一周。汪太太正吩咐王妈炖汤,汪文毅在床头守着,蕊儿站得远远的,低着头摆弄衣角。楚君努力地回忆着那天晚上的事——本来想去给汪文毅送杯茶,却撞见了她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后来她就晕倒了,什么也记不得了。她看着汪文毅的一脸颓丧的样子,忽然心中一寒:难道孩子……?她不敢再想下去,扯住汪文毅的衣服急切地问:“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还在吗?”
汪文毅握住她的手,颤抖着声说:“你好生养着。孩子还会再有的。”
“啊……”楚君哽着喉咙,一腔悲痛全积在了胸口。她张大了嘴,声音却哑了,只有喉头里发出的喑哑而不分明的哑喊。她的泪流进嘴里,汪文毅欲帮她擦去,却被她狠狠甩开了手。她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丧子之痛全化作了一腔幽愤。她的喉咙哽着说不出话来,她就这么指着汪文毅,指着蕊儿,仿佛诅咒似的,她恨不得起身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你别这样,”汪文毅淌着泪说,“我知道你难过,我也是一样的,难道我就是无情的人吗?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来书房,。如果早知道这样,我定然不会刺激你,伤害你。我只是一时情难自禁。”汪文毅紧紧握着楚君的手,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楚君闭了眼,用尽全身力气像让颤抖的身子平静下来。她失去了所有了,她再也顾不得许多了,她想痛痛快快地骂一场,骂他们这些无情的东西。
汪太太瞧见了汪文毅这般模样,忙劝道:“你也别这样伤心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做什么样子。这件事不能全怪你和蕊儿,你也别太自责了。”
汪文毅正待说话,楚君听见汪太太满口偏向汪文毅,一腔怨毒涌作心里的火,她狠狠清了清嗓子,扎挣着坐起来,下死劲啐了一口道:“你们汪家全不是好东西!我在你们汪家忍气吞声,却落了个如此下场。丈夫和一个奴婢偷情,婆婆也只会偏袒,难道这件事是我的错不成?难道汪家的孩子被他爹爹亲自弄没了,我还要给你们磕头不成。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就瞅着我不敢说话。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大不了我把汪家这些下贱事情都说出去,大家拼个你死我活。”楚君才刚小产,气血上涌,直骂得满脸通红。
“你也少说两句吧。有这样的母亲,孩子能保住才怪。你当初做的那些坏事,也不知道为孩子积德。你若要闹,自个儿房里闹去。你要说就说去,疯疯癫癫,人家倒是相信你!”汪太太抱着手,淡淡地说。
“你仗着汪老爷听你的话,每每就这样倚老卖老。脸皮倒比城墙还厚,你那样在乎汪家的名声,我闹了去,看你还有什么脸面。”说着,便使劲儿喊起来:“汪家杀孩子啦,汪家杀孩子啦!”汪文毅连忙去捂她的嘴,却被她狠狠咬了一口。
“你是什么东西,动我的丫头。就知道你和你妈串起来,就想着挤我出去。把个蕊儿放我身边,我就知道你们不安好心。她和孙蓁蓁长得那样像,都是一样的上不了台盘,就你这傻子被他们耍得团团转。”说着,楚君又啐了汪文毅一脸。
汪太太见楚君撒泼,又见汪文毅被咬,连忙拉了汪文毅走:“你个疯女人,自己疯着去吧。我们汪家可没有你这样的儿媳妇。”
汪文毅被拉着到了门口,也不顾被咬的手掌疼地钻心,流泪向楚君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我,随你怎么说。这件事毕竟是我的错。你怎么骂我都行,千万别伤了身子,改日再来看你。“
楚君恨不过,将床头削了的梨滴溜溜掷了过去,汪文毅也不闪躲,生生地被砸得晃荡了1一下,汁液顺着他的脸流下来。
汪太太连忙叫了蕊儿道:”去帮少爷擦擦,这泼妇越来越不像话了。“汪太太拧了一把儿子的胳膊:”有你这么让着的吗?她这哪像个刚刚小产的样子,你倒是顺着她,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说着,将儿子推了出去。
这边蕊儿帮着汪文毅细细擦着头上的梨汁,心疼地说:”少奶奶心里痛,但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些。“
汪文毅苦笑着摇摇头:”楚君性子烈,她不过是气不过我和你在一起。“
蕊儿一怔,不禁停了下来,慢慢地缩回了手。
”怎么了?“汪文毅抓住她的胳膊,”你别多想,这件事都是我的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的孩子没了,是我没福气,但我从来不后悔我对你说的那些心里话。“
蕊儿嗫嚅道:“可是蕊儿一个下人,却害得少奶奶没了孩子,连太太也知道了这件事。这叫蕊儿今后在汪家可怎样立足呢?”
汪文毅拉着她的手温柔地安慰道:“你且放宽心。太太那里自然会念及王妈和汪家十多年的情分,必然不会找你的麻烦。至于楚君,这些日子你避着她点儿,等她气消了,一切再做定夺。”
蕊儿轻轻“嗯”了一声,轻轻依偎在汪文毅宽大厚重的肩膀上。
楚君小产后的几天,蕊儿果真听汪文毅的话,尽量避着楚君。只是这一天,楚君叫人来找了她。蕊儿问清了缘由,原来是楚君让她去服侍洗脸。蕊儿明知楚君要刁难的,却不好推却,连忙在那人的手里塞了自己的银坠子,低声说道:“你看着时间久了,就去叫汪少爷过来。”那人点着头便去了。
蕊儿端了热水,怯生生地走进楚君房里,却不敢走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只见楚君歪在床上,脸上的起色倒是好了许多。楚君抬一抬眼瞥见了蕊儿,依旧眯斜了眼说:“你怕什么?有胆子做就没胆子见我?你过来给我擦脸。”蕊儿慢慢走了过去,将一盆热水轻轻放在床头,浸湿了毛巾去擦楚君的脸。
不等毛巾触及楚君的皮肤,楚君一把夺了毛巾,恶狠狠地便往蕊儿脸上掷去,热水淋了蕊儿一脸。蕊儿大气不敢出,脸上只是热辣辣得一阵疼似一阵。楚君仍觉得不解气,猝不及防地掀翻了脸盆,热水滚滚泼下。蕊儿躲避不及,脚生生地被烫着了,她忍不住“哎哟”了一下,却不敢弯了腰看那脚上的肿泡。
楚君看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想起自己的孩子因为她没了,狠狠扇了她一巴掌道:“整日里不干活,做出这副矫情样子给谁看?难怪少爷被你迷得昏了头了。你别以为我孩子没有了你就能爬到我头上来,你一个贱蹄子上不了台盘的,有我在一日,看你敢不敢兴风作浪。”
蕊儿遭到如此羞辱,又听见楚君把自己说的不堪,忍不住分辩道:“少奶奶别气了。蕊儿从没有攀着少爷的心思,蕊儿自知身份卑微,比不得少奶奶尊贵。可少奶奶也太不把蕊儿当人了,您若不喜欢蕊儿,蕊儿走就是了,免得在您眼前惹您生气。”
“啪”的一声,又一个巴掌印在了蕊儿脸上。楚君指着蕊儿的鼻子骂道:“还敢顶嘴!你趁早给我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祸害人,你给给走!”楚君用手去推蕊儿,一个使劲儿,蕊儿趔趄地摔在了地上。
“没有我的允许,谁敢让她走!”汪文毅气得满面通红,疾步走进来扶起了蕊儿拉到自己身后。他瞪了楚君一眼,又见蕊儿脸上被热水烫的红通通的,心中怒气横生。他生平最见不得女人欺侮女人之事,本来念着楚君小产身子未愈,一直忍让着她。本以为她天天发发脾气泄了愤则可,没想到她竟然这样践糟蹋人。
“你来干吗?英雄救美吗?哦,我忘了,她是你的姘头。她不要脸,你也不要脸吗?”楚君阴阳怪气地说。
“你嘴巴放干净点。整天这样作践别人,难怪没福没分,连个孩子也守不住。”话刚出口,汪文毅便后悔说重了,他原想激激她,打压她的戾气,不想却戳着了楚君的伤心事。待要收回,已是不可能的了。
这几天,楚君的丧子之痛好不容易才减轻了些,如今见汪文毅提起,忽然想到孩子因为汪文毅而没了,现今汪文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算,还倒打自己一耙。她嘴唇抖动着,鼻翼一张一翕,眼睛里攒了血丝,像是要喷出火来。她点点头,冷笑道:“呵,你如今帮着贱蹄子说话。也对,正经汪家骨肉不要,整日里寻花问柳的。是,我没有福气,我倒看你们汪家福如东海,就你这么个德行,和贱蹄子生下的也永远是上不了台面的野种!”
汪文毅忍不住火气,直问道楚君鼻子上去:“贱蹄子,你说谁贱蹄子?你这般作践她,我今儿偏要抬举了她。”他拉起了蕊儿的手道:“你别怕,我这就和太太说让你做个正经太太,你和她平起平坐,看她还敢不敢欺负人。”说着,便唤来了王妈让她去请太太来。王妈意思意思地不敢动身。汪文毅斥道:“还不快去,放着疯子在这里撒泼吗?”王妈这才跑着去了。
楚君咬着下唇,直咬出血来,犹嘴硬:”有本事你请太太来。我看她会不会同意。她一个没身份的下作东西,你看太太会不会同意。“
不多时,汪太太来了。见着楚君和汪文毅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又见蕊儿在一旁啜泣着。一旁王妈怯生生地说了:”太太,少爷说,要拉蕊儿做个正经奶奶。“汪太太瞪了王妈一眼,去拉汪文毅道:”整天吵吵嚷嚷,日子还要不要过了!你一个大男人,想要人就和妈说,和楚君吵什么。蕊儿新来,你就拉她做正经奶奶,楚君可怎么办?匆匆忙忙,每个体统,这传出去还不成了笑话了。你若真心想要蕊儿,拉她做个姨太太就是了。“
汪文毅低着头道:”妈教训的是,儿子给气糊涂了。“
汪太太见楚君冷着一张脸,便劝道:”你一个少奶奶和下人生什么气,本来和和气气的事都没有。弄得现在这个局面,蕊儿成了姨太太,你倒满意了。早就和你说了,要闹自己房里闹去,别这般疯疯癫癫丢人现眼。“
楚君见他们人多势众,知道自己再说也是枉然,本来想拿蕊儿泄泄火气,不想惊动了汪太太。她扯着帕子,赌气低着头暗恨汪文毅无情。
汪太太见众人不言语,便道:”散了吧。“指了指蕊儿,让她跟自己回屋。
汪文毅不放心,拉着汪太太的手拦着她们。汪太太不满道:”怎么,还没过门就这样子舍不得?“汪文毅这才讪讪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