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人人一亩三分地儿
引
（夏天热，冬天凉
老虎本是兽中王
扁担长，板凳短
三只老猫六个眼
一拃远，四指近
淹不死蛤蟆漂不起磙
种瓜就得瓜，种豆就得豆
事儿不光一二三，还有四五六）
头顶一片天
脚踩一方土
人人一亩三分地儿
耕耘历辛苦
你育百花研
我播香五谷
诚实大地不欺人
天道酬辛苦
几度狂风吹
几度暴雨戮
狂风暴雨任来去
劳作这方土
汗撒这方土
泪洒这方土
金色秋风吹过来
辛苦也幸福
头顶一片天
脚踩一方土
人人一亩三分地儿
梦圆这方土
序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
李满仓骑着一辆新自行车往回走，看到抱着孩子的刘快嘴，停下来，并不下车，斜歪着车子，一只脚支着地，打招呼说，看孩子呢。
刘快嘴凑抱着孩子凑过来，说，诶，二哥。
怀里的孩子学舌，道，二——哥——。
李满仓指着孩子，对刘快嘴说，明白不？应该叫二大爷，自从你出生那天起，我可就是正儿八经的二大爷了。
刘快嘴看着怀里的孩子，又转向李满仓，笑道，明白，他二大爷。你这个小家伙也是，人家说多少遍了，就是记不住。你也不怕叫老了。会计当着，自行车也混上了，这回行了，以后有事儿，就借你家车子了？！
李满仓说，那——那——没问题。
刘快嘴笑道，哈哈哈——瞅着没有，结巴了。
就在这时，梅贞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李满仓说，二哥，大胖他爹进院了，病的不轻，我借你自行车，到河滩清淤工地把大胖叫回来。
李满仓并不下车子，嘴里答应着，说，啊——，是——吗？那——好吧。
梅贞士瞅瞅刘快嘴，又瞅瞅李满仓，说，你这新车子，我还真怕给你弄坏了，要不你自己去吧，再说你也是大队干部。
李满仓摇摇头，说；我——是怕弟妹弄个孩子，你不在家不行，明白不？
梅贞士点点头，笑道，明白了，他二大爷。
李满仓骑上自行车疾驰而过。
河滩工地。
村支书在前面走。
李满仓推着自行车跟在后边。
支书说，大胖走了，厨房你就替他忙乎几天，大锅菜，再蒸点馒头就行。
李满仓为难地说，我——也没干过这活。
支书说，让大胖好好跟你说说，再有不明白的问我。
李满仓说，明——白——明白，你就擎好吧。
支书对着厨房喊，大胖，大胖。
大胖挓挲着两只沾满面粉的手走出来，问，有事儿？
支书说，让满仓替你几天，你把厨房里的事儿给他交代交代。
大胖惶惑地说，我——犯了什么错了？不想用我了？
支书摆摆手，道，哎呀，不是啊，你爹身体不太好，住院了。
大胖急忙走到李满仓跟前，伸手就要接自行车。
支书摆摆手，直至厨房，说，你倒是跟满仓交代交代再走啊，还差这一会儿吗？
大胖匆匆跑进厨房。
李满仓支好车子，疾步跟了进去。
支书摇摇头，转身走了。
厨房里，大胖指着铁锅，说，铁锅贴贴的，有嘎巴，把锅好好戗一戗，馒头我都揉好了，你把锅刷好，蒸熟就是了。还有，就是柴禾有点潮，你扇着点儿。好了，我走了。
大胖急匆匆跑了出去。
李满仓追到门口，喊道，慢点儿骑！别——把你摔着！诶，还拴到这儿了。
李满仓回到锅前，用铲子戗锅，由于用力过猛，把锅弄活动了。他却没有察觉。继续把锅刷干净，加水，铺笼布，把揉好的馒头放进锅里，盖上锅盖，点着火，用蒲扇使劲扇着。
厨房里浓烟滚滚，呛得李满仓揉着眼睛不停滴咳嗽。
部分烟顺着锅沿冒出来，钻进锅里。
不时地，他揉着眼睛，咳嗽着往外跑。
下了工的村民开始往厨房门口聚。
刘一刀对着厨房喊，怎么样了？
李满仓咳嗽着，揉着眼睛跑了出来，说，好了，稍稳一会儿就好了。
刘一刀说，浓烟滚滚还以为你熏狐狸呢。
李满仓擦着眼睛，说，柴禾有点儿潮，光冒烟不起火。
收工的社员在厨房外越聚越多。
支书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好了？
李满仓点点头，说，好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厨房。
突然，厨房里传出支书的厉声呵斥，你干的好事儿！
众人往厨房涌去。
大铁锅里，一锅黑黢黢的馒头冒着热气，赫然入目。
支书指着李满仓，说，李满仓，你是挺明白。可我咋就不明白，你怎么就把一锅白面馒头弄得黑黢黢的？
有人忍不住笑了一声。
众人也跟着大笑起来。
支书也笑了。
李满仓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刘一刀笑道，他二大爷，他明白二大爷，你是明明白白一个人，弄了一锅黢黑黢黑的馒头。
众人大笑。
一
三十年后。
一辆路虎车在小槐树村村街上缓慢行驶。
村支书冯坤坐在后排座位上，不时透过两侧开着的车窗对街边的村民挥着手。
车子驶出村口，迅速加速，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留下一群村民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感叹。
刘快嘴摇摇头，啧啧称赞，说，冯坤可是腊月天穿裙子——抖起来了，退休到BJ住别墅去了，都愿意要儿子，你看看人家闺女，咋就这么有本事呢？
村妇女主任文红点点头，说，那是，人家闺女，在百度有股份，能写软件。
梅贞士摇摇头，说，他闺女写的那个软件咋就那么值钱呢？要是会写硬件，还不得买飞机？
二
一年后。
村主任李满仓骑着东德自行车往村委会方向走。
大槐树下的树荫下站着一群人。
刘快嘴连忙打招呼，说，二大爷，这是上村委会啊？
李满仓微笑着点点头，应了一声，下了自行车说，哎，对，对，地浇了没？
刘快嘴皱起眉头说，哪浇了？等着呢，心里火烧火燎的。等来等去机井干了可咋整？
李满仓摇摇头，说，不能不能，不至于。
玉兰爹附和着说，那是再好不过了。
一个小孩指着大槐树对刘快嘴说，咱这槐树多大呀？不该叫小槐树村，应该叫大槐树村。
刘快嘴指指李满仓说，这个，你得问二大爷。
李满仓笑了笑，抬手看看腕子上的手表，左手扶着车把，右手摁在座子上，说，这个事儿说来话长，燕王扫北的时候啊，咱们这一带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挺好的地方变成了大片的荒地。燕王朱棣当了皇帝，就把咱们的老祖宗就从SXHD县大槐树下迁到这里，听老人讲，他们为了留个念想，就在这里种下了很多小槐树，就给村子取名叫小槐树村，以后，槐树刨得刨，砍的砍，到如今，就只剩下了这棵。
小男孩问，二大爷，啥叫燕王扫北？
刘快嘴指着小男孩说，这孩子，二大爷也是你叫的？
小男孩看着刘快嘴，不服气地说，你叫他二大爷——你儿子也叫他二大爷咋就行呢？
众人大笑。
刘快嘴尴尬了一下，继而笑着说，这小屁孩——说的也对哈？！
玉兰爹笑着说，人家说的对呀，大家都叫，你能不让人家孩子叫。
刘快嘴支吾着说，啧啧，我觉得——他应该叫爷爷的——
李满仓笑了笑，看看表，摇摇头，说，咋叫都一样，二大爷就二大爷吧，我也习惯了。燕王扫北的事儿吧——孩子，我还有事儿，有空的时候，我好好给你拉呱拉呱。
李满仓左脚踩住镫子，右脚一蹬地，蹁腿上了自行车，向前骑去。
三
李满仓走进办公室。
孙会计正在埋头翻看账本，抬起头，说，二大爷，你不是要去开会吗？我寻思你从家里直接去呢。
李满仓坐在椅子上，说，来福小卖店不是重新开张吗？非得让我揭幕。
孙会计看看李满仓，诡异地说，这回开会，二大爷，是不是该请客了？
李满仓一愣，说，嗯——？
孙会计说，你村主任干了这么多年，又是代支书，冯支书进城有一年多了，你这个“代”字也该去了。
妇女主任文红意味深长地看看孙会计，笑着说，可不是一年多了。你当不了支书，别人咋当村主任呀，你得抓紧啊。
李满仓正了脸色，摇摇头，说，这也不是我抓不抓紧的事儿啊，其实压根就不是咱们应该考虑的事儿。
孙会计一声叹息，转移话题说，哎，真是没法看，来运以前就在镇里街上修个自行车啥的，后来修摩托，现在修上汽车了，还把铺子开到了市里。房子闲下来，倒是来福捡了个便宜。
李满仓说，也是卖给他的。
四
一群男村民围在即将开业的小卖店门口凑热闹。
牢靠走了过来，对着大家笑了笑，露出一个缺牙的豁口。
梅贞仕盯着牢靠的豁牙，眨眨眼睛，坏笑了一下，干咳两声，清清嗓子，说，唵——咳，我给大家说个事儿，没动的事儿。
大家都把目光转向梅贞仕。
梅贞仕说，前两天，牢靠在街上碰见一个老同学，比他岁数小，小打招呼，就是想不去叫啥，就喊，“哎——，哎——，兄弟——，大兄弟——，大兄弟——，大兄弟——……”就在这时，胡同出个一个女的，穿着高跟鞋，走到牢靠跟前，看看牢靠，又看看自己的胸脯，脱下高跟鞋，照着牢靠就是一下子，把牙给磕掉了。那女的还骂他，“你敢调戏老娘？”……
牢靠忍不住大笑，露出的豁牙分外显眼。
大伙看着牢靠的豁牙轰然大笑。
梅贞仕指着牢靠的豁牙，笑着说，你们看，牙还豁着呢，别捂着别捂着——，我没说假话吧？
牢靠笑着说，你可真是没真事儿。我这虫牙拔了多少年了，假的不得劲儿，没戴。
五
一只苍蝇屋子里飞来飞去，飞到李满仓面前。
李满仓皱皱眉头，挥了几下手，苍蝇飞走了。
孙会计的目光随着苍蝇的飞舞不停地移动着。
苍蝇落到一块计划生育先进单位的玻璃牌匾上。
孙会计拿起几张报纸，卷成一个喇叭筒，放在桌上用手荡平，右手拿着，轻手轻脚地走到牌匾前，挥起纸拍，用力拍过去。
牌匾掉到地上，“啪嚓”一声，玻璃碎了，相框折了。
孙会计看看李满仓，自责地说，啧啧——这事弄得，没寻思它能掉下来……
李满仓站起来，看看破碎的牌匾，说，开始钉的时候肯定图省事儿了。事儿哪是那么好省的？
来福的喊声从外面传来，二大爷，二大爷，还差十分钟到点了。
李满仓走了出去，孙会计也跟着走了出去。
六
来福小卖店门口的牌子上蒙着红绸子，门前的地上，两挂长长的红色鞭炮被展开，摆成两个“8”字形，来福媳妇、丽娜、翠红、秀玲、梅贞仕、刘快嘴、玉兰娘、韩桂珍、梅冬、春岩、马四儿等人站在旁边看热闹。
来福对李满仓说，二大爷，我掐着表，八点十八，我一挥手，他们点鞭炮，你就扯下红绸子。
春岩和梅冬掏出打火机，蹲下身子把鞭炮的引芯扒开。抬头看着来福。
来福拿着手机看着时间，喊道，准备，十、九、八、七、六、点点火。
梅冬和马四儿点燃了鞭炮，迅速缩着脖子躲开，侧着身子看着炸响的鞭炮。
鞭炮“噼噼啪啪——”地炸响着。
李满仓一下扯下了红绸子，拍着巴掌。
孙会计站在李满仓旁边，也跟着拍着巴掌。
拴在树上的山羊紧张地跑动着，挣着缰绳。
刘快嘴指着来福，而后对着来福喊道，他整得这玩意儿有点儿意思，象发射火箭似的，还倒计时。哎——，来福，你咋没数完就点火了？
来福说，再不点就不赶趟了。
刘快嘴说，看电视了吧，外国发火箭，没上去，爆炸了。发火箭这玩意儿——也不准成。
来福说，我这个跟中国发火箭似的，个保个。
人群里传出笑声。
来福媳妇招招手，说，进来看看吧。
大家纷纷店里走。
李满仓转身往村委会走。
孙会计疾步跟着李满仓往村委会走。
春岩说，这回临街了，还离村委会挺近的。
来福点点头，说，这回就不偏僻了。
春岩指指小卖店，问，你买了？
来福摇摇头，说，没有，也就是帮忙看着。
丽娜很快从店里走出来，对来福说，东西也不便宜啊？
来福说，平时咱就不贵，要是再便宜就亏本了。
丽娜快步向村委会走去。
春岩走到树前，弯腰解下山羊的缰绳，说，我得到村委会。
来福笑着对春岩说，李科研，你研究的细沙加米汤灭虫的方法怎么样？
春岩说，有效果，不理想。
来福接着问，我听说又改了酱油加醋了？
春岩点点头，说，是。
来福说，别灰心，早晚你能研究出个东西，把虫子治下去。
春岩牵着羊跟在丽娜身后，慢慢往村委会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