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见惯风月,赫连渊还是有些吃惊。他可从未见过一位女子,竟这般直白,若不是风月场所混迹多年的,那当真…豪爽非常。
想到这,他已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赫连渊笑笑,神情无半分变动“姑娘之美,在下人世间凡夫俗子,怎能不心动?”
“哦!”苏玥娘提高声线,神情似笑非笑,却有些不屑“你知我美,又主动邀我。若你为徒登子,轻薄了我…”苏玥娘说到此处,停了下来,面上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可眼里的狡黠,赫连渊可半分也没错过。
“花儿在明艳处欣赏才能看到不同之美,雨天故有情趣,但也难免让自己着凉,反而得不偿失。”
苏玥娘一怔,她见惯了被自己美貌吸引的男人,也见惯了故作姿态的男人。无论他们表现出来的如何,眼底赤裸裸的猥亵,却逃不过她的眼神。她自幼长于商家,看人自然毒辣,可这男子,他的眼神,确实无半分猥亵。竟能用花来比喻她,隐隐透露出自己的意思,不失风雅,真是有趣。
苏玥娘放下半分警惕,敛下眼底的赞赏,行了半礼,“那,有劳公子了。”
船夫见状立即把船靠过去,苏玥娘提起沾湿的罗裙。到底是女子,她盯着两船之间的隙却,来来回回看了几眼,有些起伏不定。
苏玥娘眼前一晃,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苏玥娘不动声色,低眉敛眼。只瞥到袖口上好的苏锻,那绣娘精致的绣纹,无一不彰显来人的富贵。
苏玥娘粗粗一看,就知道是名满天下的江家刺绣的成品。
她微赫,迟疑,诧异,却依旧把手放上去。
一声“得罪了。”赫连微微使力,就把苏玥娘轻而易举的拉了过来。
站定后,苏玥娘理了理裙装,遮住被水淹湿的绣鞋。再庄重的行了半礼,略表感谢“奴家王月,多谢公子仗义之行,出手相救。”
赫连渊那里能让美人这般如此,连忙双手交叠,作了个揖,朗声道“江苏连袁,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说罢,引着苏玥娘到船舱口。
同样的试探,同样的保留。
苏玥娘颔首,顺着赫连渊的指示,走了进去。
虽说是初秋,被江水浸泡些,难免觉得有些微凉。
赫连渊从小就是当做家主养起来的,自然心细非常,早在苏玥娘进去前就吩咐小厮烧起暖炉。这样贴心的举动,印象分神马的,妥妥高啊!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赫连渊的画舫,内里却别有一番洞天。俨然就是个缩小版的小书房,东西不多,却皆为上品。
案几上放了一双鞋袜,苏玥娘知道那是给自己的。她颇恶趣味的想,若是她不来,岂不辜负人家一番好意?
她倒也不扭捏,徒手取了下来,背对着赫连渊就自个利索的换下湿透的鞋袜。
赫连渊微咳一声,倒是自己不自在起来。干脆吩咐小厮去取一壶清茶。那小厮倒是呆住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热水,煮茶。沥了一次热水后,赫连渊才递了一杯清茶过去“连某手艺不佳,姑娘觉得能入口,便多饮几杯。”
苏玥娘看着那脱通透明亮的茶水,放在鼻尖一嗅,沁人心脾。饮上一口,甘而不涩。
她陶醉般的半眯起眼,这茶、竟比她府上泡茶师傅泡的,还要好喝上几分。她忍不住多喝几口,一杯茶很快就见到底。
“妙茶。”她毫不吝啬的赞许。
赫连渊见状,隐下几分笑意。他这泡茶的绝活还是特地和一位老师傅的学来的,平常他可从不轻易显上两手。但只要是经过他的手,愣是不名贵的茶,也能让他泡出一朵花来。
他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替苏玥娘空空如许的杯子填上。
一位忙活着斟茶,忙前忙后,一位忙活着喝茶,惬意非常。这画面,倒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苏玥娘连喝几杯,尝了鲜,暖了胃,止了馋。才把茶杯堪堪放下来。我估计这姑娘是不好意思了,难怪,人家出手搭救,又非亲朋好友叙旧,你干巴巴就上来喝茶,还让主人斟茶,这着实是有点令人难为情。
苏玥娘留恋不舍的往茶壶处望了好几眼,才把视线收了回来。
收回的视线猝不及防撞见赫连渊打趣的神情,她蓦的红脸,随手扯了个东西遮住自己发烫的双颊。
苏玥娘定睛一看,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个“静”字,感情她是拿了人家的练笔之作。
赫连渊笑称“连某涂鸦之作,登不得大雅之堂,姑娘随意即可。”
苏玥娘仔细看了一眼,道“确实不怎么样。”
赫连渊第一反应是苏玥娘在开玩笑,那有人看了主人的东西,还能说出“不怎么样”这句话?起码要憋在心里吧!堂堂的赫连公子难得的被噎了一把。
可当他看到苏玥娘的神情,来来回回审视了好几回,才确定她是认真的。咳咳咳、这姑娘,当真实诚的可爱。
苏玥娘把纸张扑开,芊芊玉手指着“静”字,神色认真的说“存字之梗概,损隶之规矩,纵任奔逸,赴速急就,因草创之意,谓之草书。你看这‘静’字虽用笔美、点划美、意境美,却缺少了草书的狂,空有其形。”
如果说一开始赫连渊是欣赏苏玥娘的美貌,那现在他可是开始沦陷了。
看一个人,不仅是要从表面更要从内里。当一个人无论表内都完美无瑕的时候、这样的人,最能吸引他人的视线。
的确,草书不是他所注重的,也只是闲来无事练笔罢了,自然写不出上品。
“曰点划飞动,曰笔情墨趣,曰结体多变,曰章法生动,曰线条优美,曰血脉连通,曰气韵天成,曰转化跌宕,曰气势磅礴,曰奇逸潇洒。”两人同时开口,同时落音。
倒是被对方吓了一跳,默契的相望一眼,而后两人又低低的笑了起来。
“既然姑娘了解得这么通透,那便权请姑娘赐教,让连某开开眼界。”赫连渊促狭的说。
苏玥娘瞥了赫连渊一眼,看得赫连渊心痒难耐。她知道他有看笑话的成分,倒也不揭破他。
爽快的走到书桌前,取出毛笔,蘸了墨汁,沉思片刻,随手写了个‘狂’。
赫连渊不知何时踱步到书桌前,从头到尾看着苏玥娘一气呵成。
“一画之间,变化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
赫连渊发自肺腑的赞叹“姑娘这字极好,是连某失敬。”
这女子,当真令人惊喜、也令他心动。若不是…赫连渊眸色一暗。
苏玥娘满不在乎的说“我自幼写熟,不做得数。要论这草书之最,当属‘醉翁’居士,我曾得到一本孤本,那才是人间极物。”
谈到自己喜爱的事物,苏玥娘显得兴致勃勃,整个人也活波了起来。
“唔!当朝阁老元太师也是写一手好字,想来也是不差的。”
“他们二者各有千秋,不好评断。你看元太师是这样的……‘醉翁居士’的笔法却是这般。”说罢!苏玥娘还即兴提笔,洋洋洒洒的写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