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霞城的城门看起来比霜门关要矮上不少也破旧很多,坍塌的角楼和风化严重满是亢亢洼洼的城垛很久没有人修缮,更显岁月蹉跎。倒是紫霞城三个红色大字因为年代颇近的缘故看起来很是醒目,城门外十几个家丁打扮的汉子腰挎朴刀,或坐或立,在一个管家带领下堵在城门前收过路费,价格灵活有高有低看人商量。
漂亮的小媳妇和佩剑的女侠不要钱,前者大可以调戏几下占点便宜,若是碰见风骚的小娘多半会赏你个大大的白眼,但放慢步子后那小细腰都能扭出河边荡柳的风韵来,腼腆点的挽挽耳鬓低头垂眉,那又是另一道风景。而挎剑的女侠都是有脾气的,一个不是,暴起伤人再飞檐走壁一走了之,似这等凡夫俗子自然只能仰望其薄烟翠绿纱裙摆和五寸大脚兴叹无用。
外表华丽的马车和佩剑的大侠不能要钱,能坐着这等马车在说乱不乱,说不乱要人命的剑州招摇过市的肯定非富即霸,往上摸下去多少都能和兹夹族有些关系,远近不说为了这点小钱真闹出什么不开心两边都不好看,至于那些佩剑的大侠可参考上一条女侠,剑州的侠客要么谦谦君子客气的不像话,要么就是吃洒家两板斧的脾气,端的是神鬼莫近,僧道无缘。
可怜夏侯若封虽然背着一把大刀,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一副化外高手的模样,那管家只看了一眼就说道:“三个人九钱银子。”
夏侯若封果然露馅,争辩道:“刚刚过去那个人你只收他一钱银子,到我们这怎么就一个人三钱了?”
那管家斜着眼瞄了夏侯若封一眼说道:“一两二钱,一个人四钱。”
夏侯若封还要争辩,被左乙丙一手拉了过来,老赵头赔着笑掏出了二两银子,旁边的家丁剪了一块将剩下的还回,老张头轻轻一掂七钱都不到,老张头收起银子也不吱声。
身后那管家往地上重重的吐了口唾沫骂道:“特娘的老子就看不惯装高手的熊货。”
夏侯若封一路骂骂咧咧,直言要不是左乙丙拉着非要让那个管家成为庖丁第一个刀下鬼。这紫霞城位处剑州中央本是重镇,却还不如霜门关繁华,街上跑的半大小子大都面黄肌瘦脸带菜色,城里的铺子约莫一半都是空着的。
三人找了随便找了一家酒楼坐下,掌柜的愁眉苦脸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在那里干拨弄算盘,一个伙计打着哈欠招呼三人。好大会酒菜才上来,酒水带着一股馊味,牛肉硬如石块,显然不知存放了多久。
老张头放下筷子告了个诺:“掌柜的这紫霞城我二十年前曾盘恒数日当时可是兴盛的很,现如今怎么这般光景了?”
掌柜的向门口瞄了瞄说道:“老城主去年死了之后,这紫霞城就王小二过年一天不如一天了,大公子重病不起,二公子前几年剿匪的时候就突然暴毙。三公子是庶出,娘亲死的不明不白,十几岁就被老城主送去东宋读书,这城主的座位自然就轮到了最是顽劣不堪的小公子头上。这衙内一上台就把紫霞城弄得乌烟瘴气,这酒楼要不是祖辈的买卖我也早就不干了。现如今那些客商宁愿多走几十里绕着紫霞城走也不进城,城里但凡能和兹夹族沾上点关系的都欺行霸市横行街里,看情形,这买卖指不定哪天就在我手底下黄喽。”
正说着门口忽然一阵吵闹声,左乙丙、夏侯若封二人探出头去。
酒楼不远处四个青年正围住一个蓬头垢面、满脸污泥的干瘦少年推推搡搡,瘦弱少年的手里死死的撰着几个红绳编成的吉祥鱼不松手,奈何身板太过孱弱无力还是被那几人得了手,吉祥鱼和几个铜板被一起夺走。
那少年被推倒在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梗咽道:“你们不让我在马道上卖,酒楼老板可怜我在旁边卖,你们还来抢,太欺负人了。”
几个帮闲哪有不趁机立威耍威风的道理,很有灵性的捋袖子拔腿就踹,嘴里骂着娘,很是威风了得。
那酒楼老板在酒楼内叹道:“这几个人的爹娘不是城主府上的老妈子就是家丁,领头的那个小子他妈不过奶过那个不得势的三公子就如此猖狂,这要是小公子的奶娘估计闹市杀人都行。”
那领头的青年正在数铜板,钱不是很多勉强够半只烧鸡的钱,没提防斜刺里一脚直接踹在臀部,青年凌空飞出好远一个狗吃屎直接戗在地上,牙齿磕掉了好几颗,手上的铜板和吉祥鱼全部跌落,那青年摔在地上迷迷糊糊还没趴稳,一记刁钻的勾拳直接打在下巴上直接晕了过去。
这一脚是左乙丙踹的,那一拳是夏侯若封打的,二人的配合天衣无缝、一气呵成。
街面上本来还有几个看热闹的突然之间就空无一人,那拿着半把瓜子靠在门板上看热闹的伙计也钻进了酒楼。
那三个帮闲眼看自己的老大吃瘪想要找回场子,只是嘀咕这几个外乡人是不是有什么来头才敢多管闲事,几人还在犹豫不决要不要表个忠心,不曾想夏侯若封突然拔出庖丁喝道:“不怕死的来。”
大刀黝黑硕大,颇有气势。
那三人一时之间吃不透夏侯若封的深浅,商量了一下决定从长计议就掺扶着还晕晕乎乎的大哥,按规矩撂下了几句狠话,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左乙丙将铜板和吉祥鱼一一捡起送到那瘦弱少年身旁,那少年抬头微微一笑接过铜板和吉祥鱼。
牙齿皓白。
左乙丙弯下腰的身子不由得一顿,那想扶少年起来的手就滞在了半空,恰逢此时少年起身。
触手处一片绵柔。
很有弹性的那种。
二人齐齐愣住,咫尺对视,污垢下隐约可见眉清目秀,虽未长成已有沉鱼之姿雏凤之形。
不远处夏侯若封正举刀狂笑,东行第一日就见庖丁威名。
左乙丙硬生生地憋住了那句话。
实为女儿身的少女,低着头快速爬起来转头就跑,没跑几步又折身回来将一个吉祥鱼轻轻放在左乙丙手里。
少女低头轻声道:“谢谢你。”
左乙丙看着少女瘦弱的背景嘟囔了一句:“难怪你蓬头垢面,难怪你低头遮目,这世道都把人逼成什么了。”
这一场小风波很快过去,刚才躲起来的三两行人从左乙丙二人身边过去时都指指点点,不见赞侠义都笑多事鬼,一脸的幸灾乐祸。
回到酒楼那老板正阿弥头佛的念叨,看见二人走进酒楼说道:“饭钱我也不问你们要了,我劝你们趁早离开兹夹城该去哪去哪,招惹上这些人最是麻烦不过。”
说完,竟是连哄带撵将三人赶出了酒楼。
站在街上老张头讥讽道:“两位少侠刚才行侠仗义,风采非凡啊。”
夏侯若封顺竿子往上爬得意的说道:“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是我辈本色。”
老张头嘿嘿了两声:“先说好,要是有人回来找你们麻烦,我可以保你们不死但你们要是挨揍或者吃了亏我可不管,实在不行咱们现在就连夜跑路。”
夏侯若封嗤之以鼻:“想当年在武通城,这样的小流氓何时怕过他们。”
老张头一阵冷笑。
夏侯若封才反应过来老张头埋名湘桂院十几年可是知道底细的,犹自嘴硬道:“那时我们也是胜多输少。”
三人特意绕了一大圈确定没有人跟踪才找了一个僻静的客栈住下,价格贵的离谱好在伙食倒还凑活。
临近黄昏,一个背着擀面杖的中年汉子牵着一个扎朝天辫的半大孩子交了两钱银子入了城,平日里离霜门关五里地就算冒险的小男孩怯生生的道:“爹,你答应娘亲给她买个银镯子才让咱们出来,你那点钱够么。”
梅乾豪气的拍了拍口袋,奈何叮当作响的声音太过细微,有点不尽人意。
“约莫是不够的。”
牛儿想了想忍痛道:“爹你就别给我买糖葫芦和五香豆吃了,还有咱就别住客栈了太贵了,随便找个地方歇息一晚就算了,那个……还能一起看星星。”
被儿子蹩脚理由逗乐的梅乾说道:“不碍事的,再说了和爹一起看星星有什么意思,要和心爱的女子一起看才好。”
牛儿似懂非懂,若有所思。
“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么。”
牛儿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好歹也是胡同里半大小子中的元帅,大风大浪没见过,小雨小涛还是走过的,马上回过劲来,揪了揪小辫勇敢说道:“我一看见隔街他家卖油条的菜丫,嘴巴就有点不利索,看见她和别人玩心里就不高兴。”
梅乾点点头:“好,总算破案了,你娘亲的那盒水粉是被你偷出去送菜丫了吧,害的我挨了半个月的骂,回去我就给你娘亲说去。”
偷偷将娘亲水粉放到菜丫家窗台子上,也没敢当面赠美的牛儿急道:“老头子,你不仗义。”
梅乾哈哈大笑。
牛儿半天才探头问道:“爹,你不会真告我状去吧?”
“不会,谁让咱两除了父子还是好哥们呢。”
牛儿竖起了大拇哥:“仗义!”
“不过。”
牛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菜丫那么小用你娘的水粉没用,你不如摘点鲜花买点五香豆什么的。”
“哦,爹那你想和娘亲去草原上一起骑马弯弓射大雕么?”
“不想。”
牛儿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
“但我想和你娘亲一起过日子,被她打被她骂。”
牛儿眼神一亮。
“真的?”
“真的,能看你娘亲的哭笑,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对于幸福的理解,不过是一捧五香豆,一串糖葫芦和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女孩脸上一对小酒窝的牛儿打了个哈欠:“爹我看那片草丛就不错,今晚干脆就睡那里好了。”
见爹没回答,牛儿抬头道:“老头子?”
梅乾笑道:“咱们就去住客栈,要大客房,明天见完人就给你娘买银镯子去。”
牛儿皱眉道:“爹,你在吹牛么?”
梅乾“嘿嘿”一笑。
牛儿的眼咕噜一转:“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梅乾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帮你铁匠大叔送刀,他给了我二十两好处费,只是十两已经被我偷偷送给了你赵大娘,孤儿寡母殊为不易啊。”
牛儿欢呼雀跃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爹,霜门关集市上有一方手帕可好看了,上面绣的花啊虫啊什么的。”
梅乾痛快答应下来也不点破儿子的心思,只是摸摸自己的胡茬自言自语道:“儿子都喊我老头子,看来我是真老了。”
再抬头,斜晖中,儿子正蹦蹦跳跳的去扑一只晚归的花蝴蝶。
这顽儿戏蝶图美过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