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抱朴子横卧在烂草席上一只手拿着破破烂烂的道教经典《玉枢经》看的津津有味,一只手在那抠脚丫子,时不时放在鼻尖上一脸陶醉的闻闻,再用舌尖舔下指尖沾些唾液去翻书,他倒是无所谓一副高人不拘小节的姿态,可苦了一旁翻江倒胃的历松,本想眼不见心不烦随手拿起身边的一本书解解闷子,待看到是绣像版的《灯草和尚》时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扔在了一旁,历松虽然天真烂漫但好歹也在湘桂院混了这么多年,于那男男女女的房事还是知道一、二的。
愤怒的看了老道士一眼深感遇人不淑的历松一气之下掀起了帘子跑到了车厢外,一屁股坐在了只是赶车很少说话的虬髯大汉旁边,也就没能听到老道士的那句:“赤子之心。”
历松叹了口气:“大斧头,邋遢道士真是那个什么天下闻名的抱朴子?你们不会把我拐出去卖了吧。”
“再说一次我叫褚力,是你的三师哥,不叫什么大斧头,而且你不能对师父这般不敬。”
历松贴着车辕躺了下去,这一路南下两旁风景倒称得上秀丽,只是兄弟别离之痛和相思之苦让历松也初识少年愁滋味。
“三师哥?我拜不拜师还不好说呢,不过听你的意思我还有很多师哥和师姐喽。”
“嗯······没有很多吧,除了我之外还有二师哥、四师妹、五师弟、六师弟,再加上你和师父一共七个人。”
历松大失所望,早听那些在湘桂院出没的豪侠浪客说过什么什么大门大派动辄几千人好不威风,就是武通城那个不入流的猛虎堂据说也有小二百人,这才像个门派的样子啊,更加失望的历松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一路山清水秀、叠嶂层峦竟然越发索然无味。
那褚力好似没有察觉历松的意兴索然自顾自的说道:“二师哥吧是个书呆子,整天除了之乎者也掉书袋就是穿些奇模怪样的服饰对着竹子发呆,偏偏师父那头老黄牛和他最亲近,师哥在那里看竹子,那头老黄牛就背着黄狗阿刚爬在一旁看师哥。四师妹最喜欢做女红,因为那些刺绣和剪花能卖银子,她好买些胭脂水粉什么的。”
说到这里褚力的老脸一红:“要我说四师妹已经够漂亮的了不需要这些东西。”
好在他的皮肤本就黝黑,整个脸又被胡子遮住了大半也看不出来。
“五师弟呢是个棋痴,曾经为了半张什么什么古棋残页给二师哥洗了半年的衣服,他最喜欢蹲在湖底自己和自己下,依我看无趣的很。六师弟喜欢练剑,可练了那么多年依然是把竹剑,只怕也是稀松。至于我,嘿嘿我养了很多小兔子和小鸡,有的是我上山去砍柴时救下的,也有我去集市上买的,那阿刚不在老牛的背上就喜欢去我那,不过他可没安什么好心就是想打我那些兔子和鸡的主意,我这次出来最担心反倒是我的这些小伙伴么。哎,阿刚你可要忍住那股馋劲啊。”
那褚力爱怜的摸了摸自己身旁有些豁口的斧子继续说道:“至于师父整日里就是炼丹和占卜,他买不起好的炼丹炉,所以经常炸炉,我们后来都习以为常,再看见他灰头土脸也就见怪不怪了,最有意思是一次·······”
“你们平常不练功么?”
历松终于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关键所在。
褚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反问道:“练功?练什么功?我们每日里除了各自看书、打柴、女红、下棋、练剑也就是晚上睡觉前打打坐啊,哪有时间练功。”
历松突然萌生了跳车逃跑的念头。
这特娘的还真是上了黑车了。
心灰意冷的叹了口气。
手入布兜,冰凉入心。
一黑一白。
约莫行了十来日终于到了一个三岔路口,极目望去远处重山叠岭,老道在突然探出头来吩咐道:“走最左边,去西荒村看看。”
褚力疑惑的转头问道:“师父?”
老道指了指远方的几道黑烟:“约莫是遭了匪患。”
历松翻了个白眼:“老头子你行不行的,要我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是要去行侠仗义咱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不是,最不济也把你那剩下的几个徒弟都喊来壮壮声势啊我说。”
武通城见多了那些欺软怕硬的青皮光棍打仗的场面,当然很少真的打起来,那青皮老大也不是笨蛋,真打起来医药费就是比不小的开销,真到了搬救兵比靠山的时候那些捕快哪个是省油的灯?还不是孔方兄说话。最好的结局就是你喊上几十个兄弟我喊上几十个兄弟,撸胳膊挽袖子,声势浩大、气势磅礴,楚河汉街一般分街而立,你骂我我骂你,最后口干舌燥约定改日再战,谁不来谁王八蛋,完事收工回家。
眼前的账头再明白不过,自己肯定白给,那老道装神弄鬼整个一三流神棍也是不指,旁边这位看起来很猛男的兄台脑子有点拎不清,真打不过要跑路,这老牛也是悠哉悠哉指不上。
“我说老头子,咱别逞能行不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老道“嘿嘿”一笑:“放心,老夫知道你的白鹿之约。”
历松心中一凛暗咐:“老道莫非真是那真人不露相的绝世高人?不然如何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然后这个念头很快消失掉。
“你每天晚上睡觉都要唠叨好几遍,老道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有心不想听,可这车厢就那么大。”
历松半信半疑:“真的?”
老道笑而不语继续翻书。
历松想了又想还是跳下了牛车,在后面远远的跟着。
临近村庄就看见几个土匪正在将搜罗出来的细软往口袋里装——其实也没有多少,这西荒村既然名字带了个荒字自然富裕不到哪去。听得牛车来众人也不言语,十几个土匪全都抽出了家伙向牛车走来。
那褚力神情冷漠的握紧了身旁的斧头,身高体壮到褚力这个境界自有一股子威慑力,众土匪心想车夫已经如此撼人,车里的人物自然也不是凡辈。
一个脚趿拉着露指麻鞋,然后扶住车厢提上另一只脚的麻鞋,老道先坐在车辕上然后慢慢的滑了下来。
抱朴子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土匪说道:“各位虽然脱掉了以前得那层皮换了这身行头,可身上那股子官兵的味道还是挥之不去。怎么说呢,虽然自古官匪一家,可那些山匪身上好歹子有那么一股子山野腥气,而众位身上这股子官门腐臭一时半会儿是消散不掉的。”
众人面面相觑,领头的一个干瘦汉子干笑了两声:“老头的鼻子倒是很灵啊,连爷爷之前干什么的都能闻的出来,你可能闻出来自己脖子上的脑袋何时搬家?”
“嘿嘿,这个嘛,老道还没喝够这山泉水,没看够道藏经典,没炼得一炉好药,这脑袋还是先寄存在我这里吧,只是不知道各位兵爷为何要向南疆逃窜,莫非要入南疆落草为寇么?人各有志老道士本不该多管闲事,只是这西荒村的村民又何罪之有?”
那领头的干瘦汉子使了个眼神众人心领神会,两个腿快的已经开始向后包抄,截断了抱朴子三人的后路。
老道懒洋洋的靠在车厢上:“难得你们盗亦有道,没伤这西荒村一人一畜,你们将财物还回,老道士可以赞助你们一些盘缠。”
一个身高马大的土匪不耐烦的就要挥着钢刀上前被那干瘦汉子拦住。
“道长可是抱朴子?”
老道洋洋得意回头看了远处的草丛一眼:“正是老道。”
那汉子“嘿嘿”一笑:“当年老子观有七道拒百万的壮举,在下那时才刚入兵营新兵蛋子一枚,所以没曾得见,今天道长给我们露一手呗,也让我们这帮兄弟开开眼呗。”
十几人都是一脸不信,他们曾经猎杀过一位六品宗师,这放在一些大门派也是了不得的高手,在小门派更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所谓六品宗师境,是已经有了开宗立派的资本和资格了。
结果还不是被二百控弦弩生生耗死,想那上四品虽然高高在上,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可依然血肉之躯不是?
七道拒百万?
上一次止戈评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这十年但闻四国昌盛天下平和,文人墨客遥领风骚。
江湖,好寂寥。
老道微微抬头遥望远处老子山头硬生生被裂开的那一处若有所思。
褚力眼圈微微发红:“师父?”
老道的破道袍突然膨胀起来,缠住头发的长麻绳断成无数截,老牛一改慢吞吞的脾气拖着牛车掉头狂奔,那褚力奋力奔向历松,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历松扛在肩膀上几个起落就在几十丈之外。
那一伙土匪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对于危险更是有一种本能的预感,迅速后撤到西荒村中。
老道临空做符转眼既成,没见老道念什么口令,那道符箓绕着老道转了两个圈子直飞天际,不一会老道身后慢慢浮现出一个黄巾力士的身影,力士不见实形,穿树木过而寸枝无恙,老道行则他行,老道伫则他立。
抱朴子一步数十丈,十几步就上了老子山旁边矮上一头的无名山,老道立在山头不过一息就弯腰在地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脚不沾地的又在另一处拍了一下,不过轻盈一掌尘土不扬,那黄巾力士一只巨掌跟着下来也没见惊天动地的声势,九掌过后老道轻喝一声:“起。”
那无名山峰真真飘起一块巨石。
老道披头散发屹立在巨石之上,轻声道:
“填山。”
那黄巾力士自老道身后跳下巨石,双手托住巨石真向老子山混口走去。
所踩之地,青草为风点头,树干为势摇枝,却不断一草一叶。
到了那老子山豁口上,老道又是说了一个“落”字,则巨石缓缓下坠,整个老子山为之一震,但见山体震荡无数飞鸟惊起。
带尘埃落定,抱朴子卧在一块青石板上已经沉沉睡去,那黄巾力士不知所踪,巨石落后一股清泉穿山而出自老道身旁缓缓流下。
后称老子泉。
目睹这一切的众土匪留下搜刮而来的细软,悄然南下。
历松趴在褚力的肩膀上费劲的抬头看着那无名山自化为平地。
褚力在一旁着急道:“哎呀,这山上的小动物这回可遭殃了,那老子山山中,我可记得有一窝小兔子我离开之前可是刚出生没多久。。”
那历松双耳仍然轰鸣,他一手搂着褚力的脖子一手揽着他的腰,倒立着看着西面说道:“娘们、猴子说了你们可能不信,我这回真他娘的碰见高手了。”
西南某关内,两少年不约而同的打了两个喷嚏,其中一虎背熊腰的少年果断下了结论:“哪个王八蛋骂咱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