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冽影扬在村子里四处乱转，最后跑去村口处看地图再跑回来，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猎人公会，路上遇到的半兽人都看了我们一眼却都没跑来攻击我们。
“不——“当我们刚要踏进公会时，正巧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语调中带着烧不尽的怒火。
是绿沫的声音！
“可恶！让他们早了一步！“我踹开公会大门，冽影扬紧跟在后。公会大厅里是一片血红，地上躺着的猎人、半兽人们分不清哪一方死伤比较惨重，但双方只要还能站着的都还在互相厮杀。
“死跟班小心点！“我眼尖扫了一下战场，马上发现绿沫的身影并且狂奔过去支援，冽影扬朝我吼了声却也没跟过来，想必是去找公主了。
一靠近便看到令人意外的家伙也在——蓝班也在战局之中，虽然已经伤痕累累，但还坚持站在绿沫身前。“一堆男人欺负一个女孩，要不要脸啊？“他大吼，跟他对峙的是一群猎人而不是半兽人。
绿沫在他身后似乎看着很纠结，随后看见我跑来，脸上的神色转为惊喜，我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很快矮着身影来到猎人们身后，抽出匕首在他们腿间穿梭着，速度极快。
“嗯啊啊啊！“
“老子的脚！老子的脚啊——“
“可恶妳个该死的……唔！“最后一个猎人显然刺得不深，不过蓝班反应得很快，连忙补了一剑。
“小跟班姑娘……妳怎么来了？“
“我倒想问问你们是怎么来的？“
“是绿沫姑娘忽然坚持要跟一堆半兽人军队走，我不得不保护着她啊！结果就跟来这儿了，那些猎人公会的家伙也够心狠手辣！连对个小姑娘也动刀动枪的！“他说得愤恨不平，似乎不觉得哪里奇怪。
我用眼神询问绿沫，绿沫摇摇头，看来是没告诉他。“咳，那个……蓝班大哥，绿沫她不是普通的姑娘，她是半兽人。“
蓝班随即一愣，回头望了望绿沫，见绿沫没有要反驳的意思，随即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跟我说：“那又怎样？“
我看见绿沫的身影明显一颤。
“就算是半兽人也是半兽人小姑娘啊！这么多持手斧的混帐猎人也不能这样包围她啊！妳看她那模样多虚弱多需要人保护，哎我说小跟班姑娘妳可不能种族歧视啊……“
“谁虚弱！谁需要你保护了！“绿沫起身拽着蓝班的领子，身上的毛都像爆炸似得竖了起来。“你才是那个最柔弱的吧！几个猎人就能让你一身是伤你会不会闪躲啊！你这个笨蛋人类——“
这样的绿沫我是第一次看到，呃，看蓝班那个表情显然也是第一次。我余光一瞥，一旁有几个猎人看同伴倒下正赶忙过来支援，我正想提醒那对像笨蛋情侣似的两人，蓝班比我早了一步将绿沫护在身后：“小心！“
“闪开笨蛋人类！“某人不领情地从后头推了他一把，自己冲上前以一打三地跟猎人们缠斗上。
“半兽人姑娘！“蓝班惊呼，正要上前帮忙，却傻在原地看着绿沫将三个雄壮的猎人一个个放倒。“这……妳、妳没事吧？“望着分毫未伤的绿沫踏血归来，蓝班脸上除了担忧还有点自尊心受伤的神情。
“你说呢？“绿沫帅气地一笑，将抢来的三柄手斧啪地一声全折断。
看着绿沫深藏不露的身手，我顿时怀疑我当初在市集上救的到底是绿沫还是那个老板……
“我不管那些！妳一个姑娘家，刚才那样实在是太危险了！“
“啊？你这笨蛋人类，才没资格说我！“
“下次记得躲在我身后……“
“你才应该躲在我身后！“
我已经不想理你们了，快去结婚吧！我揉揉额角，附近的猎人已经不想靠近我们，他们装做没看到这里有敌人，赶紧去找别的半兽人打架装忙，远处很显眼地有一个粉红色的身影小跑步地靠近中。
“裴玉！“公主笑得很灿烂，她开朗地喊着：“让开！“
“公主……“我还没回过神，身体自己动了，连忙往一旁滚了好几圈。是规则！为什么突然……
“怎么回……“我被滚得晕头转向，用力地眨了眨眼，过几秒才重新看清眼前的景象。“绿沫！“
那半兽人姑娘胸前插了支箭，箭头直接穿过她单薄的身躯从背后露了出来，闪着腥红的光芒，她双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手拿弓的公主，笑着朝她走来。
“猎到了，第一只猎物！“她灿笑。
“妳动……了，什么妖、妖术？……刚刚，居然……闪不……开。“绿沫皱眉，眼神里尽是不解与不甘。那大概也是规则。
“公主！妳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妳射的可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蓝班激动地吼道，站在绿沫身前护着她残破的身体。
我一愣，心中疑惑着，蓝班可以吼公主？
“蓝班，你让开，她只是猎物，猎人射杀猎物是正常的。“公主似乎也疑惑起来，看到自家后宫对自己大吼，她表情越来越臭，是我从未见过的。
“再怎么样也不行……“
“蓝班！你不让开是不是！“公主眼睛里都是火，又从背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支剑，拉起弓，箭头直指蓝班。“你该不是喜欢上我以外的人了吧！“
“笨蛋……人类……快走！“绿沫急了。我想上前劝阻，但两条腿硬生生被钉在原地。该死的规则啊——
“别杀她，我求你了……“蓝班垂下头，语气放软但越发坚毅。“公主要的话，连我也杀了吧。“
“你在……蠢什么？……快、快滚啊……“绿沫的嗓音颤抖着，带着点哭腔。
“背叛我的，都死吧。“语气平淡。
嗖一声，箭飞了出去。我不敢置信，公主要杀了自己的后宫之一！“公主住手！“
我绝望地闭起眼，没听到蓝班的哀号也没听到箭头刺入肉体的声音，只听见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人类连自己的同伴都杀，真是最没人性的种族。“
睁眼看见安格斯站在蓝班前面，徒手抓住了那支箭，手一发力便断成两截，安格斯看了眼绿沫，眼里都是心疼，语气却异常镇定地问：“没事吧绿沫？“
回应安格斯的是一声响亮的啪，绿沫硬生生将箭折断，从体内拔出。“没事……“
“很好，绿娥快到了，到时让她帮你治疗一下……“
“我说了……我没事。“她淡淡地道，目光转向蓝班身上，看着他的眼神却完全不一样了。“蓝班……是这样叫吗，你是第二个……我肯记住名字的人类。“
“第一个是谁？“蓝班一愣随即皱眉道，语气有股醋味。绿沫笑而不语。
我连忙转头，怕蓝班朝我射向有杀意的眼神，一转头便看到公主走向我。天哪，不、不至于吧？杀不掉笨蛋情侣要来杀跟班泄恨吗？我使尽全身上下的力气想脱离规则，眼看公主已走到我身边，我动也无法动。
“不要想着背叛我、也别想染指我的后宫！“她一拍我肩，规则从我身上消失，我发力过度因惯性颤抖地倒在地上。“不然妳就跟那边那个狐狸精一样……“
我抬眼看了看绿沫，心想，绿沫中了一箭好像也没多大伤害，可能半兽人的自愈能力特别强？我有些无奈地道：“公主，绿沫她是我的朋友……“
“所以我给你们十分钟。“她丢下这句话后将一直在不远处跟半兽人打斗的祭辰叫来，让他去集合其他人准备离开，我看着她走向一个年迈的猎人，跟他说了些什么，老猎人看向这边后点点头，交给公主一袋叮叮咚咚的东西，公主拿在手上掂了掂，笑了个开怀。
“啊啊啊啊啊啊——“我正疑惑着，随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公会殿堂内的空气，我转头一看，冷汗唰地下来，绿沫神色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她捂着胸口不停呐喊尖叫。“杀……“
“绿沫！绿沫你怎么了？绿沫回答我！“蓝班紧张地上前查看，看着绿沫独自承受着痛苦却手足无措，一个大男人就这么紧握着她的双手，嚎啕大哭了起来。“绿沫啊——妳别吓我！妳不要这样妳不是很强的吗！快跟我说你没事！快啊啊啊啊！“
“杀……杀了我吧——好痛！好痛啊……“
殿堂内的战争不知何时停止了，猎人退出了战场，半兽人军队也渐渐朝绿沫那儿聚集起来。我回神过来，箭上有毒，那种毒是安能家的……
“安能中！“我转头跑向公主那儿，公主带着她其他老公正要踏出公会，我叫住了其中一个，他脚步一顿就被我抓住，我扳过他的身子逼他直视我：“箭上那是你家的毒吧！解药呢！“
“说过了没有解药。“他皱眉。没心没肺的家伙！
“卖伞的！你那儿还有没有止痛剂！给我一……“
“没了。“他打断我。
去你的！一个个都这样！
“跟班啊，我劝你不要太为半兽人的事操心，他们又不是人类。“安能中似乎觉得错的反而是我，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都是被洗脑了吗！
“你的毒怎么会让她痛成这样？“我记得我上次中的一箭虽然也疼，但是没到绿沫那样痛到在地上打滚。
“看每个人的身体状况吧，有些意志不坚的就……“
“那支箭，我加了十倍的剂量。“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公主转过头来，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十倍啊？怪不得，有点多呢……“安能中思忖。
“十倍？你疯了吗！“我怒吼。
“跟班！注意妳的用词！“
“裴聿，虽然我说给你十分钟，但不保证那半兽人真的能撑得住十分钟。“公主看了我一眼，背对着我离去。“她不是开始在寻死了？妳待在这纠缠真的好吗？“
我原本紧握着的拳头无力地垂下，终于意识到不管怎么叫喊都换不来救绿沫的方法。我瞪着公主跟她身后一群冷血的家伙，没有力气去愤怒和挣扎，逆光之中，他们渐渐走远，然而却有个不属于他们的美丽身影从另一头逆光而来，和他们擦肩时激起了一些目光。
“绿沫呢。“少女银铃似的声音响起，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凭声音认出她是绿娥。我一激动，抓着她就往绿沫倒下的地方跑，那儿被半兽人军队围了一圈又一圈，从层层人墙中传出绿沫寻死的尖叫跟蓝班无能为力的哭号。
“人类闪开！“安格斯沉稳地吼道。
“你要干嘛！我不准……不准任何人伤害她！“蓝班吼回去，气势丝毫不输统领整个半兽人地下城的安格斯。
“你看不出来她很痛苦吗！这个时候死对绿沫来说才是解脱啊！“那个雄壮威武的半兽人，第一次，声音染上了颤抖。当我们挤到绿沫身旁时，安格斯正高举着一把双刃剑，却迟迟没有朝绿沫挥下，安格斯不经意地抬眼时恰巧喵到了我们，他有些如释重负地叫了声。“绿娥……绿娥还好妳来了，妳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安格斯，“绿娥扫了一眼地上的绿沫，随后便不再看她。“动手吧。“
安格斯闻言一愣，反倒放下了那把剑，他的声音很微弱却清晰。“妳說什么？“
“就像你说的，死对绿沫是解脱，这应该就是这孩子的天劫。“绿娥异常镇定地蹲在绿沫身旁，轻抚她的脸庞。“她的身躯受了过度的损伤，必须抛弃。“
“妳这家伙是谁？妳妳妳在胡说八道什么！“蓝班想上前理论，绿娥却直接无视掉他，催促着安格斯挥剑。安格斯犹豫了半晌，看着绿娥坚定地对他点点头，他用里地紧闭起双眼，再睁开时已经没有半点犹豫。
“你们都疯了！她明明还活着啊！你们凭什么判她死刑！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跟班姑娘妳快阻止他们！快啊！“失心疯了般，蓝班绝望地看着我，眼底尽是恳求，我摇了摇头，心知绿娥的认知肯定比我们一般人深，她的决定才是对绿沫最好的决定，蓝班见我跟他们一样，上前跪倒在我脚边痛哭失声，我蹲下将他紧紧抱住。
“我也……不比你好受啊。“我拍拍他的背，轻声安抚，声音是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嘶哑。我闭起眼将脸埋入他的颈肩，越不去注意那刀刃刺穿物体的声音，那声响就越发清晰，听见绿沫停止了尖叫的那一刻，我感觉左胸里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被撕裂，疼得苦不堪言，随后她闷哼一声便不再出声。
不……是再也发不出声音。
整个厅堂回归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哭泣，像是整个大厅内一个活物都没有，大家都是灵魂被抽干的空壳。
那之后我是怎么跟蓝班离开猎人公会，又是怎么重新回到公主的拯救世界小队里，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隐隐感觉队伍里的大家，甚至包括蓝班，都在渐渐淡忘发生在兽猎之村的一切，大家对那几天的印象只有公主接了一笔悬赏单，用高超的箭术将危害村民们的野兽制裁掉，村民们包括猎人长老都很佩服公主的智慧与勇气，并将悬赏金加倍交给公主以示感谢。
就连我自己脑中的印象都是这些公主的丰功伟业。
直到某天夜里，我因恶梦而惊醒，被吓了一身冷汗，梦里是绿沫的倩影，由原本的活泼敏捷到最后因胸前的箭而痛苦地在地上打滚，那撕心裂肺的尖叫犹如一巴掌打醒了我——我竟忘记了绿沫！
我吓得赶紧找来一叠羊皮纸，连夜将我跟绿沫相识的前因后果完完整整地描述出来。我不能忘了她！绝对不能！
我知道是规则想将公主曾做过的令我无法接受的事，从我脑海中擦去，并且用不真实的过去掩盖，规则可以绑住我、可以让芸芸众生都对公主神魂颠倒，但不能让我忘了绿沫。
看着蓝班已经毫无芥蒂地跟公主调情的样子，想必规则早已将他脑中的绿沫擦得一干二净，我也曾试着跟他重新提起兽猎之村的事，但每每提到关键字时，规则总让我发不出声，蓝班见我支支吾吾的，也悻悻然地走掉了，所以后来我也放弃唤起他真正的回忆了，也许这样对蓝班才是好的。
是啊，让他想起那些令他痛苦不堪的回忆干嘛呢。绿沫的事、公主的真面目，我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了，毕竟我一个跟班，安安静静地跟在公主身后就够了。
就像真相一样，也总是待在最不显眼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