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邵翀默默地坐在床上,看着新买回来的衣服发呆,丝毫没有获得新衣的兴奋感。纯黑的黑曜石,此刻竟是挂上了忐忑的幕帘。
关于自己出国工作的事情,母亲这边已经没有问题了,意外简单的就获得了母亲的支持。但是最重要的关卡却是父亲那一边。
作为一个大男子主义的父亲,他在家中向来说一不二。一般的生活琐事还好,能够听取儿子和妻子的意见,然而一旦涉及到学习和一些重大决定,家庭议院就会变成邵氏衙门。
“咔嚓!吱—”伴随着欢快的归家声,父亲从单位回到了温馨的家中。
但是,往日温馨幸福的归家信号,此时此刻,在邵翀的耳中却成为了低沉的审判钟声。他默默地起身,如同即将步入法庭的被告一般暗暗地下定了决心:“该说的还是要说的,总是这样拖拉的话也不是个事儿。”
客厅中,父亲坐在沙发上,一边和厨房中的母亲有说有笑的,一边烧水泡茶。或许是渴了急着喝水,一身警察制服还没来得及脱,套在父亲身上,一点儿也不像宣传画中神情肃穆精神干练的年轻刑警,倒像是一位经验丰富身居高位的公安局长,不过,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案审大队的警员。
一头稍长的头发,被打理得像是80年代的大学生,然而,夹杂在其中的些许白发却无情的揭露了着简单虚妄的幻想,无言地控诉着生活的辛劳。他只是一个80年代的人。
邵翀摇了摇头,把不经意间闯入自己脑海的无聊想法甩到九霄云外。挂着些许勉强的微笑向自己的父亲打了声招呼:“爸,回来啦。”
“嗯,回来了”父亲头也没抬,依然捣鼓着手中的茶具。
“哦,对了,你的英语托福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看到父亲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原本鼓起信心的邵翀,又重新的变得有点儿忐忑,不知如何开口。然而,父亲突兀地提问,让他一下在没有反应过来。
看着儿子一脸发愣的样子,父亲有些不满的开口:“看看你那样子!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干些什么。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管是放假还是上学还是工作以后,每天都要六点半起床,然后背一个小时的英文单词,接着去游泳游个1000米再回来吃早餐。你那一身膘就是睡懒觉睡出来的!”
泡好了茶,父亲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接着说道:“我跟你说,英文就是个死记硬背的科目。你把那些英文单词全部背过,再把所有的语法知识记住之后,你英文肯定没问题!只要肯花功夫,这些都不是问题。你呢,把那些常考的单词啊,短语什么的记在一个小本子上,随身带着,走到哪儿背到哪儿,拿出你当年高考的学习劲头。”
“啊……又开始了,父亲的说教。古板僵化的观念,果然是80年代的人吗?”邵翀心中愤愤地想着。虽然不知道为何只是同父亲打了一声招呼,就会扯出这些东西,但看到父亲此时似乎心情不太好,他只好唯唯称是,丝毫不提自己的赴日工作计划。不然的话,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就不是简单的说教了,而是手法娴熟火候适中的藤条焖猪肉!
“饭做好了,都过来洗手吃饭吧。”厨房中传来了母亲温和的声音,恍若天使的圣言。
“行了,吃饭。”干净利索地结束了让邵翀苦不堪言的话题,父亲起身走向卫生间。
跟在父亲身后的邵翀,如释重负般的呼了口气,感激地向母亲笑了笑。而母亲依旧是掩嘴轻笑,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
餐桌上,气氛稍稍有点儿沉闷,好似空气中弥漫着看不见摸不到的胶水,黏着,压抑,让人感到不适。父亲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教导处主任角色中走出来,母亲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养生节目,一副云淡风轻的局外人模样,而邵翀则一门心思地思考着如何在不让父亲大动肝火的情况下,听取自己的想法。
最终,母亲有点儿受不了这僵硬的氛围开口说道:“哎呀~都不要闷头吃饭,儿子好不容易放假回来,咱们一家应该好好聊聊天才对。孩子他爸,今天有接什么案子吗?”
听到母亲问自己话,父亲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你说案子啊,今天接了一个贩毒案。我看了材料,又是大学生自己贪玩,跑去酒吧KTV那种地方喝酒,结果被人下了毒品,上瘾之后被人用毒品胁迫,协助那些毒贩子贩毒。邵翀,你绝对不能去这些地方,听到了没有。”
又是老生常谈,又要教育自己。一种蛋疼感油然而生,让邵翀郁闷不已。
“行了行了,说这些让人扫兴的话题干什么。”不是你起的这个话题吗?!看着想要救场的母亲,邵翀脸上的郁闷愈发浓重。
“啊~对了对了~孩子他爸,儿子他这次回来长见识了呢。今天跟我谈了一些想法,感觉都很不错。”母亲笑呵呵的对着父子俩说道。
“哦?什么想法?”父亲的脸上浮起了好奇的表情。
“就是呢,儿子他想去日本从事有关动漫的工作。不是三分钟热度,有好好的……”
“等等,去日本从事动漫工作?”匆匆打断母亲的话,父亲盯着邵翀说道:“你现在应聘到的工作这么好,国企,稳定,工资高,又不是工人。你说你一个中国人现在要抛掉这些,去日本那种侵华的国家从事一个不稳定,低薪的工作。你没病吧?!”
“可是我感兴趣啊,我很想去创造去深入那些动漫。里面描绘的世界都很感人很吸引人。”
“邵翀!你都这么大了还说一些什么感兴趣不感兴趣的幼稚话!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让每个人都实现自己的梦想?听清楚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的。而且学航空是当时高考结束的时候我们一家一起定下的,你现在跟我说要放弃?!”
“可你总得给我个机会去试一下吧,不拼搏一下哪会知道结果?”看父亲的态度坚决,邵翀一下子急了。
而父亲见儿子不听劝,更是气得面红耳赤,指着儿子说道:“万一你失败了呢?现在整个世界的竞争都很激烈,你能够保证你成功吗?失败回来之后你也就只能在家里啃老,重新找工作。我好不容易打拼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让你今后能够过上舒服日子,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房子住。结果看看你现在都在说些什么?我真想看看你脑子里是不是都灌了水泥!”
“……”
“不说你去了日本后碰到右翼分子怎么办,就说你在日本碰到麻烦了怎么办,我跟你妈都不在,谁帮你?再说你婚姻怎么办?难不成你娶个日本老婆吗?”
站在父亲的面前,面对父亲激动地训斥,邵翀一言不发。无助与委屈犹如光线永远驱散不掉的黑暗,慢慢的,慢慢的将自己淹没,将自己的蓝图侵染。盈盈的泪水悄然地从毫无瑕疵的黑曜石中缓慢渗出,模糊着自己的视线。
还记得吗?亲爱的父亲,当年初二的家长会上,我写给你的那封信。我说我知道您一直在用着自己的方式爱着我,爱之深,责之切。所以我不再求您给我更多,但是...我唯独想要您给予我两样东西——信任以及理解。
做您的儿子24年,让我最伤心,最难过的,不是外人的冷眼旁观,不是对手的冷嘲热讽。而是来自于您的怀疑与误解。能有什么比孩子的努力遭受父母的质疑还要令人心碎的事情吗?
父亲,当我逐字逐句翻译BBC News的时候,您说这是歪门邪道,唯有死记硬背才是正途。然而,经历了中考的我,正是靠着这样的方式,从三万考生中杀出重围。
父亲,当我向您介绍新式的事物时,您总是一脸的不信任,直到在网络上看到同样的结论时,才会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道,我说出来的话,在您的眼里比不上一堆无机物吗?
父亲,当我犯错的时候,您总会说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别人家的孩子怎样。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说得再多他依旧是别人家的孩子。那么,站在您身边,仰慕您的我,又是谁家的孩子?
“行了,别的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先把身份证给我,先放在我这儿保管吧。”昏黄的餐灯下,盈盈的泪水中,刻画出的,依旧是昏暗的景色。父亲严厉的话语,将邵翀狠狠地从思绪中扯进了现实。
“您...您说什么?”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父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认为自己肯定出现了幻觉。
然而,父亲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正无言的催促着自己。最终,邵翀寂然的从钱包中取出自己的身份证,:“好的...父亲...您...永远是对的。”
冬季的夜,万籁俱寂,没有了调皮的白雪,没有了湿润的海风,没有了悦耳的虫鸣,没有了起伏的蛙声,唯有时间的长河滚滚向前。
人们常说,时间能够消磨一切,但...我很想问黄西一句,这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