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雪时晴,暖风正好,有酒盈樽。
一头黑短发的狐裘男子从不吃肉。
饮酒,看雪,但眼光更多的盯着桌前的这一男一女。
一个约莫二十来岁女子,白纱覆面,腰间系着一柄绿色长剑,正饶有兴趣的盯着他。她身畔的那个绿衣少年,目光却有些古怪。
“看出来了吗?”女子转头对着少年开口道。
少年点了点头:“此人杀气不露,若是偶然巧遇,定然看不出来,”
接着转头对那仍旧十分平静的男子说道:“阁下如今在松风万壑楼不过丙二,顶多做些陪猫遛耗子的小事情,但是相信不出几年,阁下定然能飞黄腾达,一举成名。哪怕甲一,也不过是囊中之物。”
狐裘男子:“二位花下金叶子,将在下从松风万壑楼里请到这醉翁亭里,莫非是为了给在下算命的?”
少年一本正经点了点头,轻轻道:“某日遇到阁下,心有所感,于是接连跟踪加上推算,晓得了阁下目前虽龙游浅滩,但并非池中之物。”
“而且,我知道阁下如今很缺钱,否则定然不会进松风万壑楼这种破烂勾当,毕竟,爱上一个乱花钱的女人很不容易的。”
男子微微一笑:“没想到,我进松风万壑楼第一笔生意居然是一分鱼饵,若被同僚知道,恐怕会笑掉大牙吧。”
少年连连摆手:“别误解了,我们只是刚好有一笔闲钱,刚好能帮上你点小忙,顺便希望你记一分人情而已。”说罢,他朝身畔女子伸了伸手:“师傅快拿钱来。”
那女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从包袱里取下一叠金叶子递了过去,少年接过,拿在耳边一拨弄,沙沙作响。他将叶子轻轻推到那人面前,笑道:“区区薄礼,还望笑纳。”
男子眉头蹙了起来,思忖片刻,忽然展颜一笑道:“得蒙恩赠,敢问两位高姓大名?”
“在下道莲。”那少年微微一笑:“姑且就这样吧,再见了。”
男子独坐亭内,桌上有酒有菜,唯独没有肉,他拾起筷子,夹着花生米,夹着蚕蛹,夹着酸辣蘑菇,这些都是他最爱吃的。
他饮了一口杯中之物,这酒也是他最爱喝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庭外细雪纷纷,亭内小火炉温酒渐寒,他缓缓的站了起来,将金叶子塞进了狐裘之中。
道莲同女子行不多久,忽觉不对,一抬头,女子面纱已落地,那张脸,英气勃勃,眉目却十分平淡。
腰间的颖水也变成了一把金龙吞口的宝剑。
他嘻嘻一笑,拔剑挽了个剑花,然后对道莲抱拳道:“小师叔!请了!”
此时,悬空山上,练武场中,春寒料峭,冷风袭人。
武场崖下黑云朵朵,不断翻涌。场中擂台,红巾铺地,场外剑宗弟子均负剑而立,不动如松。
道莲出剑,呛得一声,一道神电直奔对方胸口。紧接着,崖下雷声炸响,狂风乱舞,雨点横飞。
暴雨如豆。道莲抬头望去,天幕一片灰暗。又转身望向台下诸人,却发现他们仍旧一动不动,只是被暴雨吹打的面容露出了十分的震惊。
道莲蓦然回头,一柄无色的长剑被雨水浇透,许多雨滴仿佛在空中流淌,却渐渐染成了红色。
那人的胸口空无一物,只有鲜血不断的流出来,混合雨水,转眼间极浅极淡。
他一手按住颖水剑锋,一手捂住了嘴巴,正咳嗽不休,仿佛感受到了持剑人的恐惧,连忙抬头笑道:“小莲啊。”
道莲顿时从梦中惊醒,眼睛一睁,发现静怡竟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静怡啊的一声,从沉思中醒来,讪讪的道:“我看你睡觉紧紧蹙着眉头,想帮你揉散了去,但又怕吵醒你了,正想着呢,结果你就醒来了。”
道莲微微苦笑,想起之前所梦,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抬头,天空星河灿烂无边。
“大概几更天了。”道莲问道。
“快要五更了吧。”
道莲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的道:“听说你们佛家讲究轮回对吧?”
静怡点了点头:“是呀,六道轮回,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道家也信这个吗?”
道莲摇了摇头:“再休息吧。”说罢,一转身,又睡去了。
静怡险些银牙咬碎,她恶狠狠的顶着那背影,嘴里不时无声的嘀咕着。
云梦关内,云梦客栈。
天刚亮,一袭白衣的莫容云致从楼上下来,走到柜台前,掏出一大锭银子递给掌柜:“周围客房别留太多人,我妹妹怕吵。”
掌柜连忙笑道:“最近生意清淡,也没什么人来往,客官尽管放心。倒是令妹的病情?”
慕容云致点了点头:“我正要出去找郎中,烦劳了。”
说罢出门而去,几经转折,到了云梦道院。
道院朱门敞开着,两个小道童正靠着柱子打盹,慕容云致轻叩兽环,其中一人顿时惊醒了过来。看了看门前站着的这人,只觉非是寻常,连忙隐了埋怨,推醒了另一侧的道童。
慕容云致问道:“贵院院主可在,在下钧天剑宗慕容云致。”
两位道童慌忙作揖:“回大人的话,院主前日去了冀州,临走前说半月方能回来。”
“那现在谁是管事的?”慕容云致眉头一皱。
小童连忙道:“院主大人的徒弟正在里面修行,院内一切事务都由他代管着。”
慕容云致点了点头,抬步进门,一个小童连忙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道:“此路一直往前,见到的第一间大房子,进去就能找到小一了。”
“小一?”慕容云致诧异道。
“啊,小一就是院主的徒弟。”小童慌忙掩口,解释道。
慕容云致点了点头。
两畔秋草衰黄,常青树却长得正盛,一条青石大道尽头,矗立着一栋朱漆青瓦翘角飞檐的大殿。
殿前一尊铜鼎,内里香灰满积,外沿却被擦得锃亮。
慕容云致越过铜鼎,小童当先一步,敲了敲门:“小一,剑宗的慕容云致来了。”
“请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十分平静的男声。
慕容云致轻轻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宽阔的大殿之内,正中置着一张长桌,桌上一页蝉衣熟宣被镇纸压住四角,中间却是悬空着。
玄龟香炉内合香紫烟升腾一线,散发白袍,似刚沐浴过的小道士正执笔而立,纸上已落了一行小隶:道由心学,心随香静。
慕容云致目光在屋内一扫,却发现除一张桌子外竟然空无一物,眉头挑了挑,问道:“阁下可是如今云梦道院管事?”
那道士见到来人,搁下笔,望了随慕容来的看门道童一眼,转过头轻声道:“晚辈心一,却不知慕容先生来此何事?”
慕容云致挥手驱走了随行小童,一步步走到小道士身前,说道:“不知你们得到石岩村消息没?”
小道士点了点头:“当地一百二十户,五百二十一人,均被怨灵吸尽鲜血神魂,只剩五百多具空壳。”
慕容云致眉头渐蹙:“然后呢?”
“这是我们监测怨灵动向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家师正是因此前去冀州道院。”那叫心一的道士忽然望着慕容云致道:“被附体的那人似乎被巨力砸成了烂泥,想来是慕容先生所谓?”
“何出此言?”
“此事除了道院,就连官府也不知道。”
慕容云致轻轻的点了点头。
心一又道:“根据户籍记录,全村五百二十一人尽皆丧命,所以那人也非是当地的住户,而且还发现了一个面刻天鬼二字的蒙面人,”
慕容云致道:“你们的猜测是?”
心一迟疑了一下,有些不自信的道:“这怨灵是有意识的,居然能从一地赶往另一地未被人发现,甚至还懂得吸魂续命。但那人又是怎么回事?”
慕容云致看了那小童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不方便透露。”接着从衣兜里拿出一物,放到桌上,轻声道:“烦劳,有两封信,一封交给桐州城太白楼二楼十三号,另一封信,请送往京都天陵院去。”
心一一愣,朝桌上瞧去,却见是一面十分精致的白龙玉牌,一时不知所谓,忽然想起师傅某次十分郑重的告诲,失声道:“世间居然真的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