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梭虽然察觉到了云中子的存在,但自知修为有限,单单这十几年的修养,还主要花在心神的重建上,即使刚刚掠夺了“落星”的奥义,但仍是毫无建树,又凭什么和这气贯九霄的云中子角力比巧呢?
而且他不是崇尚武力的人(刚才纯属“欺软怕硬”),以前算是,现在一定不是。有能力自然可以做到很多事,但最终目的是成就,破坏力虽然是能力的一种,但更为实在的力量是源自内在的。
有正常野心的人都会渴望拥有力量,特别是一触即发的破坏力,而为了力量,人也会同意放弃很多东西,但享乐这类东西几乎没什么人会愿意放弃。
而对他而言,凡是有违最初目的、损伤他那理想主义外壳的因素,包括非常规的能力,都是多余的……这不只是理念上的问题,更是认知上的壁垒。即使他再颓废也不会忘记——妥协带来的危害比逃避更深重。
幸运的是,若是不去依赖别人,每个人在这个世界就是独立的,因为这个世界很仁慈,仁慈到允许意志影响法则,这就是一切法门的开始。所以,个人敢于追求个性,并且能为自己负责。
……
另一方面,金霞童子见是自家真人,满是惊讶和欣喜,立马跑到跟前,匆匆行了问安礼,刚想把事情禀报,发觉云中子面带微笑,分明是已是了然于胸,便没有多话,退在一侧,等着看这妖异散仙如何被自己仙师整治。
因为云中子的到来,这里宛然出现一条代沟,年轻人之间的交流戛然而止。云梭走近这宽袍大袖、笑意满怀的终南道人,轻轻点了个头,顺带一个浅笑,算是见面时的问候。见自家师父目光平静地专注于他,不像是要动手的样子,金霞童子内心大惊:莫不是仙师之友?
云中子笑道:“你个魔头,知是本座看管此处,弄了个‘云梭’的名号,想坏我名声吗?”仍是无意动手,身旁童子更是惊奇——既然连仙都不是,是个妖魔,为什么不顺手除了他?
“尊驾的大名,晚辈倒是早有听闻,今番新生,在这终南山境,也是有缘,借你的由头取个新名号,倒也不要如此介意吧。”云梭一脸随意,某人(金霞童子)心里却像是张紧的弓弦一般,手心捏得死死的,眼睛紧紧盯着前面谈话的俩人,一声不吭,不知道要做什么。
云中子倒是不介意,又问道:“龙噬,新生是为何意?”
“弃我去者,遥遥昨日不可留;悲我怀者,历历他朝无所依。”
云中子这回也是蹙了蹙眉,旋即说道:“你莫不是以为换了名字和法身就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扰乱天道的罪责可是你永远也逃不脱的。”
“果然,你们真的没打算给我出头的日子,不过当年我莫名其妙地沉睡,然后就被关押。是不是有失公平?而且,‘封印’这回事,始终说不过去,如果真非让我消失不可,没有比当时更好的机会了,当然,现在也是个好机会。”
云中子倒也没多做解释,言道:“既知我阐教无意灭杀于你,便该收敛德行——竟趁我出门几日,破了‘落星’法阵。但它对你也只是一个刑罚罢了,你真正的镣铐是这石台上的‘灵剑胎’,锁杀着你的形体。”宽袍一卷,台上的金光散去,只见一非金非石的剑形物体散发出幽冷的灵韵,灵韵扫来,洞中万物似有感应,悉索作响,金霞童子手中仙剑更是震颤不已,锋芒尽敛。
石胎约有八九分剑形,可惜仍旧浑然无锋,手柄部分完完全全露在外面,但剑身却是若隐若现地嵌在一具枯骨之中。而具骨骸正是云梭的真身,看到此场景,别人仅仅会认为只不过是石胎诛杀了一只妖魔,没有拔出来而已。但云梭可看到的不是这个,这具即将沦为腐土的身体(骨架)没了金光隔离,两千年的经历马上传到了云梭的脑海——好家伙,阐教的那些真仙们,居然拿他的妖身来打磨仙剑,整整两千年,石胎一天天成形,而形体却一天天崩柝,就表象看来,想必不用多久,就会完全崩溃、灰飞烟灭。而云中子此时的坦白,用意也是再明显不过了——法宝很快就能出世,已经不是云梭所能阻止的了;照理来说,利用完就应该抹杀掉,此时不杀,意味着云梭还有可以使用的地方。
听明白了云中子的弦外音,云梭也不想多说废话,直接说道:“自古‘金需火沥、玉堪琢磨’,这法宝倒是有趣,用生灵来磨砺,如果不是它仙气盎然,我还以为是个哪里的同僚以生灵炼法。只是,伤生之法,炼出来的东西恐怕也不会允许器灵的存在。这柄剑——废了~”
玉是温润的,自古以来就没人能炼成好的兵器,虽然有人为了玉石材质的优势,硬是把它做出了兵器的模样,但没有武器本身会有的凌然气质,这无异于将它打造成了柴刀,柴刀固然可以伤人,但配不上纵横四海的豪气啊,而且没有器灵的法宝,不会护主、没有忠心、更不会进阶,跟(很贵的)咸鱼没有分别。
而如今,通过两千年在妖骨上的磨砺,石剑的气质极度冰冷,自带一种威严,就连金霞童子手中那有器灵的极品仙剑也为之颤栗,这把剑,除了无法赋灵,简直没有缺点!
几声大笑之后,云中子不再隐晦,指向石剑,说:“别的灵异之物无法靠近它,但和它磨合两千年之久的你自然可以,它因你而成,自然不会抗拒于你。”
金霞童子此刻却是惊呆了,济世救人的仙师为什么会拿别人的躯体去炼法宝,毕竟对方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而且似乎不止是师父同意,师叔师伯们可能都是同意的。再看了看面前的牺牲品——云梭,仍旧是一脸随意,完全没有什么反应(因为早就猜到了)。这姿态,像是一路旁观的看戏人。
“没听我说吗,教出小古董的老古董,那柄剑,对你们而言已经废了。再晚一步,它就没了。”
言罢,云梭叹了口气,转身面向石台。此刻,毫无缘由的,石剑赫然发威,剑下骨骸泠泠作响,凄厉异常,连云中子都甚感意外,但还没等他结束这短瞬的一念思考,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云梭的身外法身响应这濒临崩溃的朽骨,竟是抢先一步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