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雨停了，余晖洒满整条山南北道，众人脸上仿佛染上一层金黄色的薄纱。
车队走了一天，也准备停下来休息整顿，还要一天半的路程，便可以出了山南北道，接下来依稀可以见到大唐以北的风土人情了。
李萧呵将马车挑了根略粗的树木拴上，跳下马车，眯着眼睛望向山路尽头，听陈叔叔他们说，过了山南北道，便接近幽州边境，幽州那里有一个因铸剑而出名的庄子，名字起的也简单，直接唤作“铸剑庄”，但从庄子里锻炼打磨出来的剑，莫不是上品。由于每年的产量不多，上品中的上品更是稀少，惹得江湖众人纷纷争相竞夺，连王公将相也不例外。
据说剑院的沉剑池里面的数千把名剑，其中有大半部分便是出自铸剑庄之手。
李萧呵听了也略感兴趣，此行去北海天山取那冰帘，自己也不知道哪里可以获取，又则听师父说三月成熟，六月开花，九月结果，就算自己立即赶到北海，也没到结果的时期。
那等罕见的东西，必定会引来不少人的争夺，要是余子明和苏谌在这便好了，他想起仅有的两位朋友，用力甩了甩头，将涌上心头的压抑情绪赶了下去。
深呼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去取烧火做食物的工具。
此时苏泫泫也下了马车，但没有跟过去，她只是在马车旁随意挑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其间优美动人的背影，倒还是那边一干血气方刚的青年镖师炙热的目光。
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目光，并不以为然，平静地望向不远处断断续续的绿色，心思也俨然不在这之上。
自嘲地笑了笑，好看的脸颊梨涡显现在面纱之下，她也不清楚最近为什么总是患得患失，她再稳重懂事也不过才双十年华，这懵懵懂懂如春蚕吐丝的情绪，当然也不能很好地捋清。
偷偷地望了李萧呵一眼，只觉得心底一丝痒痒的东西在滋长。
不远处的车队中，其中三四位年轻男子也围成了一个圈，左手边的男子倒也生的挺俊俏，那一伙人貌似以他为主，正在低头拨弄着火堆。低声交谈，时不时要瞥眼望向苏泫泫的背影。
陈小杰此时心中颇为不爽，他这等年纪，当然向往着江湖中仗剑逍遥，醇酒美人在伴的日子，见李萧呵也不像会武功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学人家背着两柄剑，也不知到想干什么。
讨厌一个人，便会讨厌他所有的事情，其实李萧呵也没有干什么，只是按照平常人家在烧火煮食，落入他眼中便变成献殷勤的表现。
他啐了一口，讥讽道：”也不知道那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身旁的一名男子听了他这话，也跟着笑了起来，“啧啧，小杰，你是不是嫉妒人家。”
陈小杰怕是被人说中了心事，脸上有点挂不住，但开口的声音却加重了几分，“我怕那女子是被那小子给拐骗过来的，背着两柄像模像样的剑，便以为自己是武林高手，我看他，准是用这种法子将那姑娘给骗到手的。”
身旁的男子见他如此答话，素来也知道他为人倨傲，心中狭窄，也不想再将此话题继续下去，赶忙扯开话题。
李萧呵当然不知道他已经成为某一部分各怀心思的人的眼中刺，依然如往常般将食物洗好，准备晚饭。
最后一缕余晖隐没在天边，不远处的茂密丛林中，两道人影也渐渐隐没在山中。
入夜，夜凉如水。
李萧呵站在稍高的地方，抬头望着天空那轮弯月，呆呆出神。虽说那天的事情被强压在心头，但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喧嚣归为寂静，便会不自觉地想起太和山那日的光景。
唉，心底在微微叹息。
萧呵，萧寂廖呵。
师父替自己取的名字，从岸边捡起自己，身上也没有书中说的带着什么身份铭牌，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篮子装着一个小男孩，披着一条丝巾，随着河水荡呀荡。
生下来便注定萧呵。李萧呵埋藏在最深底的，从来不为人所知的情绪，在太和山变故的牵扯下，慢慢地附上心头。
沙沙声音响起，脚步声传到耳边，随着一道若有若无的香风。
柔和的声音打断了李萧呵的思绪，苏泫泫靠在旁边的一条大树上，带着些犹豫，又有些坚决的语调，双手不自觉地捏紧衣袖，她见李萧呵又怔怔地一个人发呆，知道他又想起了那日发生的事情。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这种情绪的人，又想说些安慰的话语，自小饱读书诗，此时却找不到任何适合的词语，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说道。
“我曾经遇到一位方丈老爷爷，那时候还小，便总问异想天开的问题。”似是想起了自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脸上的面纱已经取下，月光下透出瓷白般的光泽。
李萧呵从沉思中回转过来，见是她，便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整了整神色，继续说道，“有一次，我问那方丈老爷爷，问他为什么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风和日丽，他总能笑口常开。”她想起小时候经常喜欢到处乱逛，如果遇上下雨的天气，必定皱眉苦脸，终日不乐。
“那方丈老爷爷回答我说，这人生啊，就如同半盏茶，当人开心的时候，便应看到没有满上的一半，当人难过的时候，便看看已经有了的一半。”她侧过头来，细细打量着李萧呵。
她觉得此时能说的，便唯有老爷爷的那番话了，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似乎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为自己心中的勇气稍微雀跃，饱满的胸部略微起伏。
“为什么是半盏茶？半杯水不可以吗？”李萧呵说完后有些不明所以，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张嘴就问这个看起来有些无聊，有些白痴的问题，可能是苏泫泫的声音有一股奇怪的力量，虽然被她打断了思绪，但心中莫名便宁静下来。
滑稽地问出如此一番话语。然而脸色却还是那副安静的模样，他自己也有些奇怪。但话出口了，便不能收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补救，只得尴尬地摸着鼻子。
“啊？呃。”苏泫泫哪里能想到他竟如此回话，其实她心中在过来的时候早已经设想着李萧呵可能的各种回答，或许会说谢谢，或许会有点感触，或许会……谁会料到那看起来正经的家伙会迸出这样的略带调笑意味的一番话。
她有些羞怒，双手轻轻摇摆，小脚微微挪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她也不是常人，在沉默片刻，观察到李萧呵也是一片惊鄂的表情后，也瞬间明白过来。
思考片刻，有点局促地答道：“因为，因为茶，有苦的，也有甜的啊。”
说完桃花眸子终于对上李萧呵的双眼。
李萧呵想了想，点点头，笑了笑，不再答话。
一时间，万籁俱静。
耳边掠过沙沙的风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