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六月十五日。天气晴。
我走出门，转过街口，穿行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
我和一大群老老少少在公交车站守候着。一辆公交车不慌不忙地开过来，人群就立即涌到了车门口。几乎快把车头围住。司机骂骂咧咧地打开车门，就像打响了发令枪，我们就拼命地挤上去。
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孩子被人群挤得哇哇大哭，但我们都没有说什么，也没工夫搭理他，他很快就被挤出了不顾一切上车的人群。这样的弱者根本无法承受如此艰难的竞争。
我推开一个男人的身体艰难地钻进车里，我在司机的咒骂声里，在孩子响亮的哭声里，在满车呛人的烟雾里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勉强站立着，不多时就听见公交车的门缓缓关上。
我的目光穿过横七竖八的手臂看向窗外，站台上仍然站满了人，那是没有挤上公交车的失败者们。于他们而言，挤上车的我是胜利者。
所以，我努力挤出相称的胜者的微笑。尽量让自己享受此刻只属于胜者的荣耀——骂声、哭声和烟雾。
我看着窗外灯红酒绿。看着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们。我看见一辆同样满载乘客的公交车，车上的人们也是一样挂着木然的微笑，享受着胜者的骂声和烟雾。
公交车在下一个站台边停下。我在拥挤的人群里略显狼狈得逃出车厢。我按照在网上费尽心力查到的地址东拐西拐，终于找到了L先生住的那个小区。
L先生是这座城市里赫赫有名的画家。虽然画作闻名，但人们却对他本人了解甚少，甚至不清楚他的长相和性别。我也是花了高价才从网上人肉搜索出L先生的一些信息。我想如果能成为第一家采访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画坛名人的报纸，我们的报纸肯定会红火起来。
我看着笔记本上写下的L先生的信息：
L先生，似有精神疾病，不以真面示人，言语癫狂。住在河畔小区。
我尾随着收垃圾的人混进了小区里。躲到一棵树下思考和L先生见面后应该提出的问题。忽然一个黑影拦在我的面前。吓了我一跳。
我定了定神。看清眼前的人。一个格外高大的男子，面色昏暗无光，穿着不合季节的灰色大衣，正面无表情的站着。
我说：“你是谁？你要是欲行不轨我可就报警了。”
他说：“别报警别报警！我不是劫道的，我是个生意人。”
我说：“你是生意人，那你卖什么东西？”
他说：“我卖心。”
我说：“卖心？你在开玩笑吗？人没心还能活吗？！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他说：“你看，你还不信我。人没心当然能活了！只要装上这样的替代品就行。”
那人说着解开大衣，让我看他衣服里装着的石头心。
他说：“这是最新技术，生物化石制心脏。放到心房里可以和正常心脏一样工作。”
我说：“那你可以去医院里出售啊，这样好的东西很多病人都会抢着要的。”
他说：“不行。我打不过那些大公司老板的保镖。所以我不做病人的生意。”
我说：“好吧。可是你这样零售，生意会好吗？找你换心的人多不多？”
他说：“以前还行啊，换心的有很多人。呵！不是我跟你吹牛啊，你今天看到的电视上那些人物，什么大官啊大款啊大明星啊，绝大部分都是找我换过心了的。这石头心好啊！我真不是瞎掰，普通的红心，脆弱多情愚蠢，太容易受到干扰而干不成大事。而这石头心就不一样了啊，坚硬冰冷。你看看，这才是成大事的人该有的标配啊！”
我说：“恩……也不尽然吧。”
他说：“嘿，以前那时候，我的生意可好着呢！那时候我还有个门面店，找我换心的人得提前预约才能排到号。可惜现在销路是越来越差了。我只能关了店子到外面跑生意。这年头，我是一天天过得窘迫，倒是以前我一哥们剖心人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我说：“改天可以让你介绍剖心人给我吗？”
他说：“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说：“哥们，你要换颗石头心吗？我的技术绝对能保证无痛无副作用。”
我说：“我暂时还不想换心。但我要买一颗石头心。你卖给我一颗留作纪念吧。”
他说：“好嘞！你等我给你找个包装盒。”
我趁着他回头找东西的机会，拿了一块石头心，掉头就跑。
即使心房的红心太柔弱仁慈，让我常常碰壁吃亏，沦为笑柄。但我还是舍不得它。至少它还能感知快乐和悲伤。
虽然此刻我已经无可快乐，也无可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