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终于来到山河王府。
没想到李玄奇在王府中也是名声在外的好汉,只瞧他往那鎏金兽首的大门前一站,亮出腰间的铁牌,守门的披甲军士顿时后退散步,打开大门,恭敬地把三人请进去,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武林和轩辕六指在李玄奇的带领下向着正殿走去,此刻已经穿过大院,走过三座花园,正行在一道弯弯曲曲的小路上。
“哎,我说,李玄奇对这熟悉我没什么好说的,怎么你就像瞎子一样,两眼一抹黑啊,这可是你老子的家!”武林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一改往日跳脱俏皮的轩辕六指,很是不解,“怎么?见见自己老子还要紧张吗?”
武林的声音很大,连前面带路的李玄奇都听到了,但是他做了一个常人都不会做的动作,他没有回头,重重地叹息一声。
这一声叹息中有太多的悲悯,连武林都不由为之一怔。顿了顿,刚要发问,就被轩辕六指打断了。
轩辕六指狠狠一脚踢在武林的小腿肚上,呲牙咧嘴,“他娘的!你就不能闭嘴吗?!老娘紧张不紧张管你屁事?你是我老子吗?啊?!”
武林怔了怔,出乎意料的没有再说话。因为他在那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中看见了仇恨,愤怒和寂寞,那一双眼睛中有太多太多的情感要表达,混杂在一切,就变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但是武林可以,因为他以前也有过同样的目光……同样的寂寞。
那不是独自一人的孤独,那是没有一个人能走到自己自己心里的寂寞,乃至更甚。世界如此之大,能读懂我的一个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自己读懂了这个思绪漫天飞舞且又无厘头的姑娘。就像看见了喜欢生闷气的死小孩。
他笑笑,不再说话,跟上李玄奇的脚步。
路再长,也有走完的一天,这条并不长的小路很快就走完了,路的尽头通连一道玉石铺就的宽阔地面,在那一侧,有金碧辉煌的大堂矗立,远远的顺着洞开的大门能看见,里面人影众多。三人不紧不慢,一步一步,走进了大堂,立刻有侍者送上椅子,捧上香茗,茶盏中升腾氤氲的香气。
一众人都静静不语,彼此观察。
武林坐在最末,他不是山河王府的侍卫,也不是轩辕六指的从者,能给他一张椅子已经是看得起他了。他轻轻地抿茶,悄悄的打量周围。坐在椅子上的一共六人,两老四少,两位老人都很苍老,坐在次席,没有互相招呼也没有喝茶,都只是静静的闭目参禅,但是武林一眼就看出这两位老人身上深不可测的气机。
高手!
再看那四少,有三人生的眉目英俊,身材高大笔挺,特别是那挑起的刀眉,都有山河王当年的影子。最后的那一人倒是有些古怪,生的普通,却有一股自然而然的血气从其四周散开,连空气都微微凝固,偶尔被他看上一眼,就像是被洪水猛兽盯上了一般。谁都不敢小瞧这位野兽一般的黑黝汉子。
想必这些人都是山河王的后代。
相较这四人,轩辕六指倒是普通了。在来的路上,她洗掉了脸上那十七八斤的粉底,露出一张娇俏可人的粉嫩脸颊,把干枯如同长草的长发也清洗一遍,并不披散,扎了一个马尾,在后脑不住的晃悠,就像邻家妹子一样,她穿着也极为普通,只是大街上多如山海的普通织布罢了。
两相比较,高低立见。
但轩辕六指脸上那来时的紧张已经凭空消散,她坐下饮茶,也不去瞧那些人,端的是大家风范!
这时有爽朗的笑声从外面传来。
一道高达的身影随即迈步而来。那道身影如此魁伟,随着他迈步,地面好像都在震动。他的背脊宽阔,手臂摆动间竟有群山连绵起伏的感觉,雄浑的波动在其身体深处荡漾盘旋,竟是第四境界的大高手。
王侯!
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王侯。
这位王侯身穿紫色锦袍,脸上的线条坚硬锋利,如同刀削。他转过身来,用虎豹般的目光注视着几位年轻人,每一位都仔细的打量一番,好像要看透一样。目光从这个身上转移到另一位身上,谁都没有动静。良久,这位拥有王侯实力的高大身影收回目光,低低叹息一声,“想不到都是我轩辕山河的好子女!”
轩辕山河!
这身高八九尺的中年汉子竟然是轩辕山河,是这座王府的主人,是平定十年战事的重臣,是边关不破的防线,是山河王!
轩辕山河在最高处的椅子上坐下,直入主题,“想必你们都清楚,自己的身体中流淌着我的血,你们是我的孩子。”
底下一众人都没有应声,都静静的等着轩辕山河的下文。轩辕六指倒是没有看着轩辕山河,她静静的看着手中的温玉茶盏,里面有两三枚茶叶,清黄的茶水倒映着她清丽的容颜,面无表情。
轩辕山河这直入主题做得很好,既没有给他们反映的时间,也没有说些什么家长里短,一句话,胜过千万句。那些少爷们也都微微点头以示赞同。
轩辕山河顿了顿,“我不想跟你们讨论我怎么对不起你们,也不想看你们那一张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你们听好了!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把你们寻来,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翻身的机会。”
一排四位少爷都挑起眉毛,目光灼灼的盯着轩辕山河。有一位当即站出来,也不见他有什么恭敬之态,他扬手一指,就这么直截了当的问,“翻身?是有机会坐上你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
这人名叫轩辕定远,按照年龄应该是这些人中的长子,是轩辕山河在行军中掳获战俘后生下的孩子,然后她母亲就自杀了,他能活下来与其说是运气,不如说是天意,天叫他不能死!轩辕定远生性直截了当,没有寻常孤儿的阴冷狠毒,不论如何都是光明磊落,是有当大哥的风范,且修炼天赋极高,已经是养灵小成了。
他的话音刚落,两位参禅的老人陡然睁开眼睛凝视他。除了两位老人没人敢多看他一眼,因为他面对的是轩辕山河,是山河王!他的话中有太多的不敬,自然,所有人都不想跟这个傻子一样的“大哥”扯上关系。
谁愿意为了一个名义上的大哥去豁出一条命?
也不见动怒,轩辕山河饶有兴趣的打量一眼轩辕定远,“小鬼,你那根手指是在指我?你用那不敬的语气是在和我说话?”
“是。”轩辕定远点头。
声音落下,大堂一片死寂。
他有太大的不敬了。在其他人看来,这完全和找死没什么区别。但是他就这么直直的看着那个高坐在上位的中年人,目光中毫无惧意。
“小子,老夫知道你这是心有不满,可他毕竟是你父亲,你过了!”一位老人陡然呵斥,声音虽然不重,但是有一股别样的压力扑面而来,压得众人都是一颤,好悬才稳住手中的茶盏,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
显然,这个老人是认为轩辕定远对于轩辕山河所做的一切太过不满,才会口出不敬,自然会想要打压一下。但是他很惊讶,因为他看见那个光明正大的大男孩在自己的威势下颤抖,却不倒下,反而挺直了腰杆。
“我没有不满。”轩辕定远虽然在那股压力下缓缓直起脊椎,直视轩辕山河,“我知道我母亲是他国的俘虏,我是个意外,我母亲也因为我自杀,但我从没有恨过谁仇视什么人,我还能活着,就不该仇恨。”
所有人都看见这个大男孩直视轩辕山河说:“我从没有恨过你。”
一片死寂。
“好!”轩辕山河放声大笑,“不愧是她的孩子,哪怕没有教导过一日,依然活的人模人样,我很欣慰。”
他又连说三个好字。
忽然抖手甩出一道铁光,落在轩辕定远的手中。那是一块铁牌,极为沉重,已经有一些锈迹了,闪烁着斑驳的光痕,整面是光华的一面,反面蚀刻有山河两个大字,在那两个大字的底下,还有一行小字:轩辕山河长子定远。
轩辕定远捧着铁牌不知所措。因为轩辕山河说她,她的孩子。
她?
她是……从未见面的老娘吗?
他还记得她?
轩辕山河说:“定远说的没错,我要在你们中选出一人来继承我的位子,我把你们召集起来,是为了测试你们当中有谁能继承我的位置,我的权利,以及我的一切。接下来会有夺嫡战,谁赢了,我的一切就是谁的。”
地下一众人呼吸都微微急促。这可是天大的机缘,要是赢了夺嫡战,哪怕削去爵位,轩辕山河留下的财产也足够潇洒十辈子了,更别说这爵位是无法消除的。王侯的爵位是十世世袭制,能有十个人会拥有山河王这个称号。
这可是份肥的流油的好肉。哪只狼不愿意上钩咬上两口?
还不待惊讶。
轩辕山河的脸色忽然一变,厉声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最后谁能赢,是无法预测的,但是有些人就是要改变一些规则,要强行预测。我知道你们的本领都不小,都有自己的情报和揣测,但是你们不该!”
他扬手一指,指着坐在尾部的轩辕六指,“你们中有些人不知用什么法子搞到了我有多少子嗣流落在外,竟然还妄图半路截杀我唯一的女儿,以为少了一个人赢得机率就大了吗?是谁?给我滚出来!”
此话一出,满屋死寂。
竟然有人半路行刺?
所有人都看着那面无表情的女孩。
“没人?”轩辕山河看着坐下无人动弹,冷笑两声,“拖上来!”
门外有两名披甲军士拖着一具血肉模糊的人形尸体缓步而来,拖出一道血痕。那是一具被剥了皮的人尸,浑身血红,烂肉不断的落下,已经被切成了一滩烂泥,此刻发出巨大的血腥味,连两位老人都微微蹙眉。
这具尸体是出卖情报的人,被轩辕山河查到,连问都没问就被生剥了。据某位随从的回忆,那具尸体都被剥皮十个时辰还未死透,还偶尔会抽动一下。轩辕山河现在把这东西拖到大堂,就是为了震慑。
“有了这具尸体还是没人招认?”等了片刻,轩辕山河突然一拍椅子,“来人!给我再拖上来!”
门外悉悉索索。
忽然一名少年疾步而出,跪倒在地上泣不成声:“父亲,孩儿知错了,请父亲原谅孩儿这一次,孩儿定当……”
此人名叫轩辕流云,名字倒是文雅,但为人行事作风却不敢当,是地道的小流氓。他生活在一座小城镇,平日里就偷鸡摸狗惯了,见到俊俏的小娘子都忍不住要上去调戏两下,不揩些油怎肯罢休。他在被侍卫寻到,告知自己是如今山河王的血脉,想到的第一件事竟不是自己竟然有个这么厉害的老子,而是这老子这么厉害,肯定有不止一个孩子,那自己还如何能分到家产?
他偷了些钱财,买了一屋子的酒水,竟然硬是把那名侍卫灌醉,问出了一共有几位流落在外的血脉,然后打探行路,买凶杀人!
轩辕山河打断了他,“你派人行刺过多少次?”
“十……十一次。”
轩辕山河点点头,“正好一样。”
“来人,”就在轩辕流云以为山河王要放过自己时,轩辕山河一招手,“这具尸体怎么死的,他就要怎么死!拖下去!”
没有给轩辕流云求饶的机会,两名军士疾步进来,其中一人擒住他的肩膀,另一人直接一刀柄抽在他的后脑上,把他敲晕,连同那具尸体一起拖了下去,片刻后,整座院子里都回荡着杀猪般的惨叫。
惨叫逐渐平息。
没有人再敢大口喘气,连长子轩辕定远都如此。谁都没想到轩辕山河竟然如此不近人情,自己的孩子说刮就刮,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哪里还是什么山河王?分明就是战场上绝不留敌的军神!
“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那就退下吧。”轩辕山河扬手,顿时两道流光飞掠至剩下两人面前,“六指,你留下,武小兄弟也不用急着走。”
轩辕定远等人齐声告退。
等人都走远了,轩辕山河才看向轩辕六指,“如何?可否满意?”
“不满意。”轩辕六指摇摇头,还不待轩辕山河回答,她再说道:“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我母亲曾说你很爱她,我没见过你,只觉得你是王八蛋,从来没有爱过我们母女,可是我母亲总是说我想的太偏激。我现在问问我们保家卫国的山河王大人,你有爱过我母亲,那个千人骑的**吗?”
武林都被震惊。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轩辕六指,只觉得这是她在开玩笑,她竟然是一个**的孩子?!他再看看山河王,忽然就不觉得那是个玩笑了,而是确定的知道这个震慑一方的山河王年轻时也确实喜欢过一个**。因为山河王的表情是那样的可笑,像是哭了又像是笑了,那本来淡漠的眼睛中忽然有朦胧的东西涌出来。
是眼泪……吗?
原来这小娘们和武林的身世差不多,母亲都是……
轩辕山河点点头,“爱过。”
轩辕六指就像是没听见这个答案一样,点点头,“我的牌子给我,我也淌着你的血,也有资格参加夺嫡战。”
轩辕山河静了片刻,才无奈的叹息一声,“你和她一样倔。”
说话间就有一块令牌飞到轩辕六指面前,紧接着他的声音再传来:“这块令牌是府中的通行令,可以随意调动人手和武器,不能超过府中人数的十分之一,这是你夺嫡战的权利,他们都有。”
“告辞。”在手中掂了掂令牌分量,轩辕六指起身离开。
武林也起身要离开。却被轩辕山河留下来。
“山河王大人还有何指教?”武林心有戚戚的问道。看着山河王看着轩辕六指背影依依不舍的脸,武林心中忽然有股要坏事的感觉。
轩辕山河笑眯眯的看着武林,“我这女儿很像她母亲,总是不听话。对了,我这女儿生的如何?好不好?”
武林点头。废话,在人家老子面前还能在说人家闺女像个鬼一样?这可是山河王,可不是自家邻边的大爷大娘,当然要奉承两句,又不会掉块肉,无伤大雅。
“既然好,那你为何还要欺负她?!”轩辕山河的声音忽然阴恻起来,像是有无尽的厉鬼在磨牙。
果然!
果然是奔这事来的!
武林眼皮猛翻,他甚至感觉自己那只扇过轩辕六指脸的手都止不住颤抖起来。怎么?打了小的,老子就要来报仇了吗?深吸一口气,武林强自压下心中那么惊骇,反正山河王要杀了自己,那也无处可逃,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死的痛快些!
“对,”想通了这一点,武林点点头,把右手往桌子上一拍,“没错,就是这只手给了你女儿好些个耳光,不知.山河王大人想如何?剁了这只手?还是砍死我这个人?”
山河王怔了怔,哈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倒真是……个性。”
武林一脸茫然。
这……不杀自己了?
“我问你,我这女儿是真好?”
武林点点头。
“那没事了,你滚吧!”
武林点点头。
等武林走远,轩辕山河斥退两名老者,忽然一口血喷出,满头黑发瞬间白头,整个人像是凭空被吸走无数的生命,苍老下来。他看着自己干枯苍老的手掌,看上面扭曲的掌纹,看那看不见的时光。
良久,只有一声轻叹。
“老了。”
ps:
这是一种什么病?写写感觉就不对了,明明能写一万字,明明能写完这一段,可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再看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难道我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