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月凉如水,昏黄的烛火不安的跳动。
轩辕山河盘膝参禅,吐息悠长安稳。随着他的呼吸,泉眼中升腾的滚滚灵气被他吸进体内。这灵气显然作用巨大,不过刚一进入体内,就带来一阵舒适的温暖,连头上灰白的长发都闪亮光泽。却只有一瞬,像是力量耗尽,头发上的光泽消失,再度干枯。轩辕山河睁开眼,看着掌心古老的掌纹,久久不发一言。
头顶星光闪耀。
这是一间石室,空旷巨大,并没有一般山岩的寒冷,反倒是有着温润的感觉。头顶的石壁光滑,镶嵌着密密麻麻的夜明珠,做星辰夜幕,有一颗人头大的水晶被雕成圆形,从中掏空放进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悬在头顶,这是一颗“月亮”。一口小泉眼位于一张石床的尾部,喷吐灵气,老人盘坐在星空之下,寂静的好像石像。
脚步声。
这里本该是一处隐秘的地方,老人却并不惊讶有人。
随着脚步声,一道高大的黑影好像凭空出现一般,跪在轩辕山河面前,不发一言,双手前推,呈上一卷卷轴。起身立在一侧。
轩辕山河点了点头,打开卷轴细看。他忽然笑了,显然是很开心,连胡须都抖动起来,“想我轩辕山河一生放浪,从未娶妻生子,却不想就要死了,才知道这世间竟有这么多的孩子都流淌着我的血。”
高大人影上前一步,“主上,一共五人,其中三人年幼便展现出不平凡的本领,远超同龄人一大截,还有一位倒是普通,不过却有些古怪,没什么人敢招惹他,连妖兽在其面前都颤抖不止,多半是个人形凶兽,还有一位则是……”
轩辕山河摆摆手,打断了高大人影的声音,“白止,你说错了。只有四位孩子会争夺我的遗产宝藏,他们中会有一人继承我的一切。至于那第五,我也看了,叫轩辕六指,名字倒是古怪,可惜是个姑娘。姑娘就算再好,也不是自家人,要嫁出去的,就像那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也罢,终归流着我的血,在外面流浪受苦也不像话,带回来也好,调教两年,像个大家闺秀就嫁出去,我看远青王的六子就不错,虽然为人窝囊,被其他兄弟排挤,但是身家清白。我的女儿,自然不能委屈。”
在轩辕山河的眼里,闺女孝顺,不像小子那样顽皮,也知道照顾自家,却是要送给别人的,是不如小子的,小子再顽皮,也会长大,长大就是男人,只要稍加磨砺,就能挑起一个家庭的负担,可以安心的把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小子,闺女就不行,重男轻女的世界里,谁家第一胎要是生了丫头,那可是可大可小的遗憾,小的,就再生一个,大的,那女人可就要被婆婆的白眼歪语给折磨死。
白止欲言又止。
轩辕山河也看到了,“有话就不要吞吞吐吐。”
“主上,远青王的六子可配不上这闺女。”白止踌躇一下,还是上前靠到轩辕山河的耳边,“这可是……她的女儿。”
轩辕山河怔了怔,忽然坐直了身体,腰杆笔挺如同指天的剑。原本苍老不像话的身体中忽然有巨大的威严四溢开来,这老人在听见那个年轻时总是挂在嘴边的名字时,就像是重活了一遍,又回到那青楼。
“是你的女儿啊……”
轩辕山河,国姓,与轩辕长射论辈叔侄,一身武力可谓举国第二,战功巨大,平定三洲战事,所领军队镇守边界三十年,从未有贼子敢跨越雷池一步,他为古河皇朝“十年战事”画上一道止休符。
轩辕长射当朝赐剑,封第一王侯,号山河王!
山河王二十少一便作卒子踏上战场,第一战便踩着袍泽尸体割下敌将首级,一战十年,身上伤口一道叠着一道,背部却从未有过一道伤痕,短短十年,他从卒子升为王侯,镇压一方。那时年轻,每次战完都会领到一笔赏钱,便趁着月黑,招呼几个袍泽,一同去青楼寻欢作乐,潇洒时光。
就是在青楼里,遇见了那个小女贼。
他喝的烂醉,刚出那小娘子闺房就腿软了,醉倒在门前,又被那折腾了好久的小娘子拖回去,再醒来时还睡在花床上呢。琢磨片刻,只觉得昨晚的事太过丢人,堂堂九尺好汉,居然喝醉了还被小娘子给留下……丢脸啊丢脸,麻溜的穿衣跑路,回去果不其然被训斥一顿,再回营房又免不了被兄弟一顿打趣。
战功第一睡青楼!
稍晚才察觉自己那笔赏钱不见了,虽说昨晚花销不少,但是对那笔赏金来说可真是九牛一毛,这笔钱可是老婆本,还等着退伍回家娶媳妇呢!左怀疑右怀疑,就想到了那小娘子的身上,莫不是那晚落下了?
得,再去一趟!
果不其然!青楼里哪还有那小娘子的身影,一打听,才知道那小娘子不知哪里来的一笔钱给自己赎了身,还在城中开了一家小酒肆,凭着容貌和酒水,倒是留下了不少回头客。这再风驰电掣的赶到小酒肆,就见那小娘子出门泼水,不巧,他正好站在门前,一盆水湿了一身衣裳。
小娘子请他进门,给他换洗衣裳,不论他怎么逼问,都绝口不提那笔赏金的事,两人言语上你来我往,转眼就月上中天,不知怎么就睡到一块了,动静还挺大,只知道第二天出门时,那些路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就像是要剜了自己一身肉一样。
这又是一个笑话。
酒肆遭狼,路人恨不食其肉!
那小娘子突然就不知所踪。
还是一位袍泽去喝酒,见酒肆关门怎么也喊不开,也知晓他们两人的事,急忙回来通知。这再赶到,就只剩下人去楼空,她睡得那张床已经蒙上了一层灰,那个她经常照镜子的梳妆台上压了一张纸。
纸上说:
我走了,把你的一切都带走了,别想我。
现在想来那时她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却不想拖累他的功名,才走的。现在他是王侯了,威震一方,却也不见那女人来寻自己,想着是不是遭了横祸,连个尸体都没给留下,现在却突然得到了她的消息。
心底忽然颤了颤。
“她……如何?”轩辕山河颤抖着问,却在看见白止的动作后又垂下头去。良久,他笑出声,“也是,没了也好,我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样子,怕是没人敢认。”
白止摇头。
他跟随这位王侯也有十数年。十数年前,轩辕山河还是三十岁的壮年,遭到他国贼子的偷袭,流失了绝大部分的生命血气,才苍老成如今这样,其实按年龄来算,他今年也才四十出头罢了,应当正直壮年。
他坐在石床上,靠那口泉眼维持生机。
轩辕山河一生只有一位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轩辕长射赐婚,没有纳妾,可惜正妻也早去了,没有子嗣,一直一人。直到现在,他觉得自己也该撑不住了,就下令全天下寻找自己的血脉,毕竟年轻时的女人缘还蛮好,说不定还真有一个孩子流着自己的血,这一找,还真是吓了一跳,原来一直以为孤家寡人,竟不想已经子孙满堂。
他挥挥手,把白止撵了出去。
在储物袋中摸索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一件白袍,和一张只剩半截的黄纸。他抖擞白袍,已经很旧了,边角都破烂,但依旧洗得干干净净,他看着白袍,好像又看到那晚小娘子满心欢喜的取出这衣服帮他换上。
“你先走一步了啊。”
他再看着黄纸,纸上的字迹勉强能认识:我走了,把你的一切都带走了,别想我。他笑笑,只觉自己当年太蠢,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没有看懂,还钻牛角尖似的往赏金那方面想,可真是蠢到家了。
“是我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