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觉得老天不公。
本来安稳幸福的家庭突然的碎裂,父亲重病突来,甚至没等到郎中就去了,母亲含辛茹苦的拉扯他,但人人举拳奋武的武道皇朝中一个妇人又有什么用?母亲给人家浆洗衣服,夜晚做些针线,拼尽一切却没能挽救这个破碎的家庭,日子越过越苦,冬天时候连树根蕨草都没得吃,娘俩饿的不成人样。
后来突然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
家中不知何时有些银钱了,偶尔能吃上一顿带有油星肉沫的饭菜,能在过节的时候换上一件新衣,干瘦的胳膊小腿也都结实了,他每天的笑容也多了起来,母亲的面容虽然操劳憔悴的样子,还是劝他多出去找一些孩子玩耍,尽量玩。五六岁的孩子哪里懂得母亲憔悴的面容从何而来?
真的就整天疯玩。
同样的一天,一同玩耍的孩子早早被大人叫回了家,就剩他一人孤零零的在阳光下晃悠,他觉得无趣,就回了家,推开门就被屋中的一幕吓傻了,母亲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似乎很辛苦的样子,一张憔悴的脸都涨的通红,他呆呆立在门边,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他的存在,把母亲提到他的面前继续压着,母亲哭干了眼泪。
男人走了,甩下一地铜钱碎银。
母亲穿好衣服盯着他。
他低着头。
母亲忽然抱着他痛哭。
虽然年纪还小,但他也隐约感觉到母亲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不能做的坏事,可他很怕,甚至不敢再看着母亲,任由可怜女人抱着。
从那以后,家中有越来越多的男人来往,他能够留在家中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就是整夜的不回家,在河畔呆坐一整晚或者拼了命的去爬那座没有名字的大山。家中的锅碗也都不再使用,每次回到家中母亲都会急匆匆的出门,再回来时就会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里面什么都有,他都没见过。和他一起玩耍的孩子越来越少,见到也都是避着他走,真的就剩他一人了,走在路上甚至能够听见许多的风言风语,都是极为恶毒的诛心话。
“瞧见没,这就是那贱人的野种。”
“果然是野种,长着一张畜生脸啊。”
“也不知道那贱人有没有被这小畜生压过?”
“当然啊!他们都是贱种。”
一阵哄笑。
他真的很怕,很伤心,很痛苦。为什么那么多的人要骂他?他不是贱种啊,他有父亲母亲的啊,为什么他们要骂母亲是贱人,母亲很好啊……母亲……很好啊……
他听着那些恶心的话,一步一步。
颤抖的手掐紫了自己的大腿。
时间如同流水。
他长大了,原本阳光的孩子长成了一个阴沉黑暗的大孩子,与他同龄的孩子见到他往往都会下意识的撇开视线,听见那些风言风语他只要一个眼神,那些恶心的、涂抹着红白胭脂的女人都会闭嘴,面有悻悻的散开。不过他也不太愿意出门了,所以只有极少数时候能听见那些闲的无聊的女人把这说烂了的话再捡起来。
他长大了。
懂事了。
知道了不认识的男人为什么要压自己的母亲,知道了女人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个贱种自己的母亲是个贱货,还说他娘俩做那有悖人伦的事情。
母亲是个暗娼。
就是不在青楼接客,在家中却作着青楼里风尘女子做的事情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就是暗娼,被所有人嫌弃。
他母亲死了。
他给母亲立了一座坟茔,在坟前坐了很长时间,日沉月升,斗转星移,天辰变换,日子一天天过去。
那一年他九岁。
城中一夜之间突然死了很多人,都是男人,家家哭丧,有时一道街上往往能瞧见相连的几家一同挂起白纸。他没心没肺的混了很多天的流水席,吃的呲牙咧嘴,满肚流油。没人知道是他做的,他在母亲的坟前坐了一天两夜,在母亲屋中找到了一叠纸,上面记满了人名,都是她接过的客人。
她的屋中摆设很简单,简直苍白,一张床,一块铜镜,两身简单的素衣,再无他物。还有一张很旧的羊皮,上面写满了幼稚的文字,就像是小孩子握笔随便写画,他抱着这张羊皮哭的天昏地暗,就在母亲屋中睡着了。
羊皮上写:
孩子……儿……对不起……娘……儿子……
他知道母亲不识字。
他知道这些都是母亲写的。
他提起柴刀,挨个挨个的找到了那些男人。
当他杀掉最后一个男人,正值冬天的第一场雪。他撬开母亲的坟,把母亲的骨灰抱起,身影模糊在远方。
这个冬天,他还是九岁。
他搬到了云城。
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他找了一个当仆人的事情,这家主人对仆人都很好,每年的工钱积攒下来够他过一个好年了,还有余。他被检测出经脉封闭,无法修炼,被周遭的人嘲笑,这一嘲笑就是五年。
笑吧笑吧。
月光下,这个被嘲笑了五年的大男孩睁开眼睛,窗外狂风大作,看天气就知道要下大暴雨了,他起身去收衣服。
他睡不着了。
坐在那个白毛老头子老是坐的窗下。
窗外花田中的花都落了。
他忽然想起当年母亲也种过一片花,开花时红红绿绿好不热闹,可惜被一个男人推着他母亲压坏了,也就再也没有种过花。他想起那个男人看他狞笑的表情,他想起母亲被他掐住脖子喘不过气的绝望,他想起那些散落的花在他们身下被揉成红泥。
都该死!
他咧起嘴无声的笑了。
抬手倒了一杯酒。
随意泼洒一地。
他叫武林。
诨号武十三。
“庆幸吧。”
“在武林还没回去的时候。”
“庆幸你们还能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