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玄看着眼前人满为患的酒楼,聚贤庄的牌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掂了掂钱囊中的钱,小牛皮的袋子中满是金币叮当的脆响。白玄满意的笑笑。
武林的生日就要到了,答应要给他过一个好生日的,自然不能就在家中买些酒菜草草了事,当然要在聚贤庄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地方摆一桌酒席啊,那才有面子,才能衬得上狮子心的继承者。
进入酒楼,白玄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作为一个见过大世面的大高手,白玄一身的修为说得上通天彻地,自然的,在进入人多的地方就会张开灵识,探测有没有武士。这不是什么显摆,只是下意识的唤醒身体内还潜在的本能。
但是他的灵识在探测的过程中,忽然被弹开,不但被弹开,而且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反扑而来。
调起灵识挡住那股力量,白玄的目光陡然看向位于他左侧十步远的一张八仙桌,那股力量就是从那里迸发出来的。桌子上坐着几位老人,都是白发苍苍,最年轻的一位头发也都灰中带白,一位年轻英俊的少年恭敬地站在一位老者身侧。那位老者的年龄约莫是最年长的,坐在正对门的方向,一桌子包括其他桌子都呈群臣拜服的姿态拱卫着他,好像君临天下的雄主。老人已经苍老的不像话,眉毛胡须都是花白,但是他的腰杆还挺得笔直,如同矛枪直刺天空,一股浩大如海的气势陡然从他身上喷发出来,向着白玄汹涌而去。
这老人显然也是察觉到白玄的探查,无缘无故被窥视,估计心有怒意,竟然反过来针对白玄,凶猛的灵识如同涨潮的大海,就要淹没白玄。
白玄猛翻白眼。
武林曾经说过,做人该低调就得低调,不能时时刻刻摆出一副我是高人的样子,不然高人风范就不叫高人风范了,叫装。
无奈地笑笑,看来还真来那小子说中了,不能时时刻刻装高人,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说的就是这样了吧。
不过人家都打将到门上来了,总不能再把脸送过去吧。
一股浩瀚的灵识从白玄的“灵”中爆发,形成一股股巨大的、不可见的飓风,裹狭着漫天的灵力,对着那位老人席卷而去。
那位老人淡淡一笑,忽然切断了和灵识的联系。
白玄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坐在那张八仙桌末尾的一位老人忽然轻轻放下筷子,停止夹菜的动作,看了白玄一眼。那眼中似乎有着无尽的光芒在吞吐,眸光锋利的像是能堪破天地一般。
这一眼,洞穿了一切,干脆利落的落在白玄的心头上。
白玄浑身炸起鸡皮疙瘩,一股被人窥视的感觉油然而生,好像一切秘密都在那一眼下被洞察,自己毫无保留的被看了个干净。
被随意探查激起怒意,白玄冷哼一声,于是那位探查他的老人如遭雷击,猛的蹙起眉头闭上眼睛,伸出两根手指捏起眉心,似乎被什么耀眼的光刺到了眼睛,而他手下的碗筷悄然的化作一滩粉末。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除了当事人,根本没有人能察觉到。
白玄静静地站在门前,好像被这家酒楼的气派给惊到了,八仙桌上的老人们也都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根本没瞧见站在门口的俗气老头子。
这时坐在末尾身侧的一位老人轻轻笑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奇迹般地,眉心刺痛的老人放下手掌,慢慢的睁开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是白玄给他的教训,告诉他不是什么人都是他能够探查的。
白玄摇摇头,只觉得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摊上了霉运。就欲转身离开,趁着早上凉快一些,还是早些找一家大气的酒楼定一桌酒席再说。
这不能耽误了。
这时,坐在首位上的轻轻地招了招手,向他打招呼。
白玄叹了口气,撇撇嘴,知道今天铁定是遇上了霉运。也不尴尬,没去看那向他走来的小跑堂,转了个身径直奔着那张八仙桌而去。小跑堂那刚刚抬起的脚又落下,嘴里嘀咕了两句两句,转身去了厨房。
白玄随手搬了张黄花梨雕的椅子,坐在末尾的那位老人起身离开,对白玄倒是有些好奇,他走到另一桌上,很随意的坐下,依旧等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白玄。而这时,居于次席的老人向下,逐一挪动椅子,把次席空了出来,意思很明显,请白玄坐于次席。
这是他们最大的敬意了。
因为首位的老人是如此的辉煌。
他叫轩辕长射,是古河皇朝的上一任君王,统领天下七十年,平定****余孽三十万人,定鼎天下安宁。
竟是老王亲自驾临!
在这份莫大的庄重下,白玄倒是没有太多的感觉,随便的坐下,也没有搭话,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地品尝。首位上的轩辕长射也没有说话,夹菜吃饭,每一样都是如此随意,好像他和白玄是相知多年的旧友,如今再次相见,只希望能安静的吃饭,多看对方两眼,说不定下次再见就是阴阳两地了。
忽然有莫大的悲伤从这桌间荡漾开来。其他的客人甚至都或多或少的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偶尔的扭头看一下这张桌子,和桌子间的老人们。
大概是以前相识的兄弟们吧,如今老去了,还能聚在一起喝茶吃饭,说不定这桌子上已经少了几个人也说不定。
连本桌其他几位老人的眼中都有一瞬间的迷离。白玄低着脑袋喝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站在老人身后的年轻人忽然上前,轻声唤了一句:“师傅?”
轩辕长射骤然惊醒,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也忽的一下消散干净,似乎根本不曾发生过。那些客人也都相继的吃完饭起身离开,再换上下一批客人。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往常酒楼的热闹隐隐再来。
这才是君王的实力,只是一个念头就能改变周遭的情绪波动,一个眼神便能洞穿一切,直窥万物本源。
轩辕长射尴尬的笑笑,这让他的胡须抖动起来,“抱歉啊,人老了,就有些情绪激动,我怎么没在年轻时遇见你呢?得遇见你,何需知音?”
这话中有如此多的寂寞和悲伤,却并没有再次改变人群的情绪波动,想来应该是被老人隐隐的压制了。但是话中的那些寂寞还是汹涌而来,如同一片汪洋大海,又如同一座撑天般的大山落下,席卷全桌。
白玄没有动静。
他喝完茶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轩辕长射的那些话,他盯着老人,“如果这就是你的境界,那我还真是高看你了。”
轩辕长射忽然一怔,呆呆的不发一言。这话让得其他老人也都愤怒,他们跟随老王打江山,生死过命的交情,怎么能让其他人给侮辱了?都有拔剑生死的气氛蓄势待发。
但其实白玄说的没错,一生中哪来那么多的如果,哪来的那些可能,只需要一直向前就好了。遇见敌人就杀了,遇见老婆就娶了,遇见兄弟就交了,靠着自己的意志一直向前,到头来的人生才不会有那那么多的如果。
如果只是弱者的辩解!
轩辕长射忽然抱拳,向着白玄恭敬道:“先生教诲如渊似海,一语使学生通透灵台,再无一丝忧虑,哪来的家国忧事,哪来的生死不待,死便是死了,没了便是没了,但求过的美满,无一遗憾。先生学问果真高深。”
他用“先生”称呼白玄,足以显出他的敬意。其他老人瞪大了眼睛,这简直不可能,他轩辕长射是谁?治国七十年,剿杀匪徒余孽三十万,保一世平安,他是轩辕长射,是古河皇朝的君王!
轩辕长射这四个字就足以代表了一切。
但此时,这位受天下人尊敬的老人向着一位俗气老头子表达敬意。
这就是境界的体现,轩辕长射有心结斩不断,故此只能止步于武道途上,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今日白玄虽然语气不中,但却帮助他斩断了心结,只要给他一点时间,稳固原有的实力,他完全可以更上一层楼!
这对轩辕长射来说,无异于一场造化。
这造化,显然是白玄给的。
轩辕长射忽然问道:“先生所需为何?如果轩辕长射能派上用场,定当鼎力相助。”
白玄摇着头道:“不行啊,我孙子要过生日了,他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我推算天机,这段时间更是有大波澜,要是连这个生日都没给他过好我这老头子就没了,岂不是让我这孙子活的太憋屈?”
静了静,说:“只能由我来。”
“哦。”轩辕长射点点头,捋着胡须,“说的也是,我也是察觉到云城这里有什么异动才急忙赶来的,早知有你在,我就是晚些也没什么。你很疼你的孙子啊,一定是个机灵的小鬼吧,很讨人喜欢?我的孙儿就不行,调皮得很,也就当上皇帝这几年才消停,他母亲管不了他,当年可把****碎了心。”
他又把“先生”改为“你”。
轩辕长射和白玄的身份关系忽然从学生和老师变成了平辈论交的兄弟,互相讨论着自家孩子如何如何,就像老人家凑在一起总爱显摆自己的孙子如何懂事如何讨喜一般,总是有些欣喜的。
白玄摇头叹息,“不,恰恰相反,我这孙子很不讨喜,总是耷拉着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一样,是不讨人喜欢,但好在还会察言观色,不会犯什么大错。但是他是我唯一的承托了,我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托付给他。”
“哦,那小子似乎很混啊。”
白玄摇摇头,似乎又想起那小子一脸的倔强。
想他发狠时的咬牙切齿。
但是他真的很简单,干净的像张白纸,生气时会不发一言,悲伤时就会想找个地方睡一觉,他每一种情绪都有一种特定的发泄方式,虽然没什么用处。但没有任何一种颜色能在上面留下痕迹。
这张白纸其实是黑的,因为太黑了,所以没有颜色能在上面显出本来的色彩,只会渐渐的变成黑色,和纸张融为一体。因为太黑了,黑到了极限,所以看上去就会有种白色的感觉,你觉得你看透他了,其实你连看都不曾看到他的心,哪怕一丝一毫。
孩子叫武林。
是他的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