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武林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小屋中,刚欲睡下,就被白玄老头给吵闹的睡意全无,只能侧头躺在床上,看着那半躺在椅子里的老人无病呻吟。
“大潮头下有枯骨,田间百姓笑不语;世间当有不平剑,为此人间换日月。”白玄吟完诗词,哈哈大笑。这一次连茶盏都没用,拎起桌子上的水壶饮酒般豪迈,一饮而尽。大笑道:“好诗好诗!也唯有我才能作得出这般豪迈的诗词了。哎呀,心情好做什么都顺利,特别是这人啊……”
他斜眼睛瞅着武林。
武林不发一言的看着白玄。
等着武林说话的白玄没有等到,只能尴尬一笑,再道:“这人啊,就是没有一点共享精神,自己在外面风流快活好几天,可怜我老人家想要喝杯酒还要被说三道四,批评的连一点脸都不给。这人啊……”
武林忽然一枕头摔在他的脸上。
白玄也不生气,做贼一样对着武林讪笑。他挑挑眉毛,“怎么样怎么样?这两天过的不太轻松吧?能不能制服那个小娘们?你这小身板还行吗?老头子我这里还是有一些招式手法的,不要客气,跟我要,随你学去,反正咱俩都是一个阵地的,咱爷两齐上阵,还怕制服不了那姓王的小娘们不成?”
武林猛翻白眼,“你好烦啊。”
“好好好。”白玄笑着点点头,“你这活动了这么长时间,也是该休息休息,不然坏了身体可就得不偿失了。”
武林没有好气的哼了一声。
作为狮子旗的传承者,活了七八十年的老头子,还如此好色,当真是一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两个性格相近的一老一少凑到一起本不应该有这么多的话,可武林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有时候这老头子太烦了,明知道没有的事情还偏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狠狠揶揄自己一翻才罢休。
这老王八蛋!
白玄说不说还就真的不说了。他在躺椅里挪动身体,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感受着窗外天风徐来的清凉感觉,不时的抿一口茶水,摇摇手中的蒲扇,还会呵呵的笑上两声。如果不知情的人还真会认为这就是个无所事事的老头子。可武林不会这么认为,他可是那场大战的唯一见证者,这老头子有多大的本事他可是看的一清二楚。虽说还是被单黄衣揍得屁滚尿流,脸面丢得干干净净,可也不是自己能够小瞧的。
他看着白玄,忽然说:“给你说个事情呗。”
白玄睁开眼睛不解的看着他。
“一壶醉国春。”武林说。他扬起手臂直指城外的蛇谷山脉,“那里,有一具骷髅,应该不是人,你有空去瞅上两眼。”
白玄陡然眯起眼睛。这小子昨夜是去了蛇谷山脉?那昨晚的动静?一瞬间,白玄就想到了很多,昨夜的动静肯定不止他一人察觉到,王城那边有几个老怪物也肯定察觉到了,至于云城这边,应该也有人。
这是要有大动静啊。
他眯起眼睛,捋着胡须,“这一壶醉国春可不便宜啊,你小子哪来的钱财?说!是不是你那姓王的小情人给的?”
“你就不能不邪恶吗?”武林叹了一口气,忽然下床,从墙角取过一柄铁锹,叽拉着布鞋出门去。白玄透过窗户,看见武林在院子中那唯一一株从没开过花的树下挖出一个坛子。他抱着坛子进屋来。把坛子重重放在桌子上,上面还未抖落的泥土还散发着醉人的芬芳。他把坛子推到白玄面前,“看看。”
白玄眨巴着眼睛。
武林点点头。
“不是吧?”白玄不敢置信的抢过坛子。抱在怀中,还未拆封隔着坛子就已经嗅到了那股醉人的香气。他揭去坛口的封泥,醉人的清香升腾起来,一瞬间,满屋都是芳香。白玄满意的深吸一口气,再把封泥盖上。
满屋的香气浓郁的似乎化不开。
白玄在桌子角来来回回的叩手指,他看着武林,“说吧,一具不是人的尸骨不可能让你来请我,还送我一壶醉国春。到底是什么?”
其实在他昨日察觉到异动的时候就想去看看了,但苦于现在实力还没有恢复。说来惭愧,凭他这种境界的大高手,一般是不会受什么伤害,可一旦受伤了,就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好的。需要吸纳天地精气来疗养体内的伤。可是云城太小,根本容不得他一吸,如果他强行汲取天地精气,只怕这云城怕是要刹那干枯,千百年内再也无法生存。到时城中居民流离失散他乡,这就是他的罪过。
他不能做。
只能用体内的灵力一点点温养,静静的等待体内的伤势一点点的好转。
武林沉声道:“的确是一具尸骨,至于什么原因你就不要问了,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你要是能去瞅上一眼就抽空去一趟,要是不行,这酒就咱爷俩分了,我的生日也快到了,没爹没娘的孩子过生日早一天晚一天都无所谓。”
白玄一怔。活了七八十年,见过太多孤苦寒凉的他突然觉得心底一颤。这一句简简单单的没爹没娘的孩子过生日早一天晚一天都无所谓中有太多的孤独了,那孤独如此庞大,如同汪洋大海,从这句话中喷涌出来,就要将他淹没。原来这死小子还没有把他爹娘忘掉啊,他自始至终都把那些该死的记忆深深埋在心底,不让任何人发现,所以他的眼睛如同老人一般浑浊,惶惶不可终日。
埋得有多深,那孤独就有多大。
这小子过的太苦了。
他忽然改主意了,他要去看看,看看那具不是人的枯骨能如何?白玄咧咧嘴角,“那这酒还是留着吧,等你生日那天我带你去城中的酒楼好好吃一顿好吃的。”
武林点点头。
白玄无声笑笑,他说:“我们上次说到那里了?”
“说到你和单黄衣如何如何了。”
“哦,原来已经说到这里啦。”白玄一拍大腿,声音响亮,“话说这单黄衣可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人,这众多大家族的公子哥都盼望着能见她一面呢,我倒好,直接偷窥她出浴,不得不说这天下数一数二的美人名号可真不是乱安的,那小腰细的,那大腿是叫一个圆润,枉我在遇见她之前还号称逛遍天下青楼,未曾得一红颜。现在想来,还是因为她们都太丑,入不了老夫的法眼……”
武林第一次见到白玄时九岁,他很喜欢听故事,白玄就把自己的一生稍作修改说与他听。从他的少年一直说到暮年,在他自己的嘴中,那时的自己俨然就是英雄迟暮,单黄衣要是把他陨落的消息散布出去,天下有不知多少小娘子都要哭瞎了眼睛。
武林对此表示,呵呵。
信你才有鬼咧!也不看看单黄衣把你打成什么熊样,还天下小娘子都要哭瞎了眼睛,那么多小娘子任你选,你还用去偷窥人家出浴?把自己吹的牛气哄哄,连草稿都不打,也不怕亮掉大牙。
这不,他又说:“我与那单黄衣战作一团,姓单的小娘子剑法虽然厉害,可却是敌不过我的一对拳头,就要将她打个满头大包,谁知……”
又如何如何去了。
武林怔怔的听他一通牛皮,满面欣喜。真好啊,还有一个人能无时无刻的和你耍宝扮贱,还有一个人能在你生日前答应要带你去吃一顿大餐,还能和你坐在阳光下絮絮叨叨。这种感觉真好啊。
还有人是在乎自己的。
“我要去参加狩猎。”武林忽然说。
白玄顿住,不敢相信的看着武林。他从武林的眸子中看见了无可撼动的坚毅和烧塌苍穹的火焰,他浑浊的目光陡然一震,漆黑的像是闪电。他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终其一生都不曾拥有的精神和意志。
武林看着白玄:“我需要灵力。”
白玄瞪大了眼睛。
武林一字一顿:“我需要直接跨入炼体圆满。不惜一切代价。”
白玄死死的盯着武林,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良久,白玄长身而起,双臂平摊开来,深沉的呼吸,好似要呼吸这片世界。
他从怀中衣襟的夹缝中掏出一枚铁青色的扳指,恭敬地放到武林的面前。武林看着那枚扳指,是一只狮子头,从嘴中掏空形成指洞。整枚扳指散发着森寒的气息,上面流淌着耀眼的、水波般的清光。
狮子心。
这枚扳指的名字。
武林不懂,还不待他发问,白玄已经打断了他。白玄朗声道:“这是我狮子家的标志,只有历任家主可以佩戴,可我狮子家没落了,这枚扳指已经没用了,就提前赠与你,当是生日礼物吧。”
武林忽然觉得这枚扳指重若千斤,几乎要拿不稳。
白玄轻轻的拍击武林肩膀,没有上次耀眼的光,可武林感觉得到有一股炽热的气流顺着自己的肩膀流动,向着黑暗沉沦的感觉袭上心头,心中开始渴望温暖,炽烈的气流好似熔岩般流淌全身,轻而易举的破开阻塞的经脉,带来巨大的力量。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丹田处有什么东西降生了。
武林体内轰鸣不断,那是战鼓般的心跳。
炼体境圆满!
白玄脸色苍白,他大口的喘息着。要突破炼体境圆满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难事,但重要是的不能伤到武林,所以这份工作艰巨无比,但所幸,他做到了。狮子的心还在跳动,有什么是不能满足他的?
他取过武林手中的扳指,帮他戴上。
他说:“这是我们的荣耀,现在要你来承载这千年的辉煌了,这是你的狮子心了。你要记住,这是一个家族的向往,不能丢了。有的家族向往天空,于是他们的家徽是鹰是鹏,有的家族向往万物,于是他们的家徽是火是水是一砖一瓦,但狮子心和他们不同,你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你就拥有了狮子心。”
他看着武林,“这份荣耀可以和天下人分享。这是他们都不能的!”
武林静静地看着拇指上的扳指。原来是这样啊,你认为这是传承了千年的故事,你自己一个烂人根本无法背负,可是这份荣耀如此奇特,烂人也有自己的决心啊,烂人也会发狠地要做完某一件事,烂人也能拥有自己的荣耀。
白玄欣慰的看着武林,一字一顿的说:“要成为让自己自豪的人!”
武林握紧拳头,感受着拇指上的冰凉,狠狠地点头。
要成为让自己自豪的人!
这一天,天高云阔,风语如歌。武林十五岁了,他找到了自己的荣耀,并把那荣耀牢牢握在手中。
他得到了自己的狮子心。
这一日,他成长了。
不再是个孩子了。
他长大了。
是个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