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广州是它与全国其他城市最没有距离的时节,最起码在温度上是如此,甚至因为有更多的雨水而更宜人。楚荆没有和他们一起回去。石勂谦回来后她便决心要先去一趟这片自己十年未踏足的土地。当然她只是跟他们说自己要来广州看一个亲戚。何崇没有多问什么。石勂谦心中有数,自然也没多说。倒是陈远新建议说看亲戚也不急于一时,还是大家一起回去吧。但见他们两人都没多说什么,楚荆自己也坚持,就不好再勉强了。
十年足够这样一座城市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楚荆还是很快找到了目的地。这个地方他并没有来过,只是隔着门听一个人说过,就一不小心存在了记忆里。她一不小心记下来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某人已经辞去了当地书画协会会长的职务,再比如某人又开了一间新的画廊,某人几个月前肾结石做了手术……
眼前是一座造型摩登的现代商厦,楚荆要找的画廊就在这座商厦的第一层。楚荆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环视了一下,便推开旋转玻璃门。画廊的面积很大,墙面挂着大大小小,装帧考究的油画。人物的,山水的,建筑的……种类颇为齐全,数量倒并不算多。东北角有一位着装时髦的女子正在给另一位女性介绍着画作。一位穿着工作服装的年轻女性很快走过来询问楚荆有什么需要。
“我找楚越钧,他在吗?”楚荆问道。
女营业员愣了一会,转身向那位时髦的女人:“刘姐,这位靓女要找楚先生。”女人回头一看,眼里一阵惊愕:“你来有事吗?“
“我有没有事还需要向你汇报吗?”楚荆的语气毫不客气,甚至有敌意,“楚越钧呢?”
“他不在这里。”女人面无表情的回答。
“只是现在不在对吧,那我就在这里等他。”楚荆说着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女人没办法,只得任她去,又思索了一阵,便打了一通电话。
过了一会,大门处便走进一位男子,神色有些匆忙。这位男子便是楚荆口中的楚越钧了。衣着随意,T恤上甚至还有几点颜料的痕迹,应该是刚刚才摘下作画时穿的围裙。中等身材,但在这里应该算是较高的了。皮肤很白,南国真的很少能见到这么白皙的男性肤色。楚荆就在那注视着他。这个自己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的男人,这个自己曾经几次避而不见却在门缝里偷偷窥视的父亲,现在又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曾经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天等自己打开房门,可他也曾经摔门而出整整一年都没有跨过家里的门槛。男人见了楚荆也面露惊讶,半天才开口说道:“都这么大了,听说你还读研究生了。”楚荆只是问可不可以换个地方说话。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男子将她带到里屋的临时画室,坐下来问。
“很好!除了没有爸爸。”楚荆的话里半分傲气,半分怨气。
“你还是这样倔强,说来还是你的脾气更像我些。”
“我不像你!我没你有才华,当然人品也不会有你差。”
“这么久了,你还是恨我。”
“是,我不但恨你,还恨外面的那个女人。”
“我知道,你不要怪雨莹,这都是我的错,但我和你妈真的是过不下去了。”男人看着楚荆试图说服她。
“过不下去了?为什么会过不下去,难道和那个女人没有关系?真过不下去,你们可以早点离婚啊,为什么要等我十岁了,才让我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快两岁的同父异母的妹妹,我同学都知道得比我早。”楚荆愤愤的语气中带着难以隐藏的悲伤。男人沉默不语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我知道对不起你,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可我一直想补偿的。该给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
哼!楚荆冷笑一声,“你居然认为我今天是来找你和她们争财产的,你打算给我多少钱赎回我对你的信任,你又打算用多少钱抹掉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怨恨呢?。”
“今天你来我真的很高兴,你妈来了吗?”男人见她双眼已经泛红,也不说这个话题了。楚荆吸了吸鼻子,说只有自己来了,又问道:“你后悔过吗?我是说除了对我的愧疚之外,你有没有觉得你还做错了什么?”
男人低下头,又摇了摇:“那没有。”
“那我走了。”楚荆说着就站起来了。男人在后面用粤语喊道:“小荊,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不需要,这么多年你都没做过什么。”
“所以我现在想补偿你。都这么多年了,这件事你妈都已经释怀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呢?”
“不能!爸!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自私。我真的不想承认,但依我的标准,你就是渣男。你除了对我有责任之外,对妈妈也要负责任的。我告诉你,不要觉得妈妈现在不恨你了,你犯的错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她的释怀也是因为麦叔叔,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对她造成的伤害是永远存在的。她到现在都不愿意再婚,就是你给他留下了阴影。也对,结婚是自由的,离婚更自由,那婚姻又有什么意义呢。”楚荆也是用粤语说出这番话的,说完就径直往外走。男人还愣在那里。那一声“爸”对他心理造成的冲击很大。
楚荆打开画室的门,就见到那个女人。她见楚荆出来了,挤出一丝笑:“你这就要走啦?”楚荆瞥了她一眼没理她,而是继续往前走。快出大门时又折回来,走到女人面前说道:“我以前很讨厌你,现在开始有点理解你了,但还是忍不住讨厌你,像你们这样的人还是少一点的好。你说是吗?”女子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要张嘴辩驳,楚荆却转身走了,气得她只得转向走出来的男人:“你看看她,这么多年了还是那副臭样子,就这样说我呢。”男人没有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个渐渐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