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六月,鲁王朱以海监国于绍兴,命陈子龙为兵部尚书,节制七省军漕。
清军南下,吴江进士吴易与同邑举人孙兆奎等人起兵抗清。他们聚众千余,结营太湖,出入无常,连攻嘉善,自称白腰党。
离开英姐,陈子龙在顺治第三年春,策划白腰党于吴江汾湖大败清军,斩获甚多。五月,陈子龙监临吴易义师。发现其幕僚皆轻薄之士,属下诸将以剽掠为能事,既师众不整,又军纪日弛,遂与之断绝关系。
到了秋天,吴易被执,其义师自散。陈子龙沈忧咤叹:“志不欲生,孤筇单幞,混迹缁流,茫茫天地将安之乎?”
次年四月,松江提督吴胜兆,以降将之身从征到了江南。他不仅积极招募吴越学子义士,也广收白腰党降卒。曾与人密谋反清,事泄被捕。江宁将军巴山和江宁巡抚土国宝,想借机尽除三吴知名之士,在苏松一带大肆搜捕。
陈子龙因仆人出买在吴县被捕。
江宁将军巴山,立即对他进行了残酷地审讯。陈子龙临刑不惧,凛然,神态自若……后来,他在被押往金陵的途中,投水殉国。
心有不甘的清兵,打捞起他的遗体,凌迟斩首,曝尸数日。
行吟坐啸独悲秋,海雾江云引暮愁。不信有天常似醉,最怜无地可埋忧。
英姐闻讯,噙着泪一遍又一遍地吟诵着他最后留在天地之间的诗作……
几天之前,英姐急冲冲地将我带出金陵。
一路坐船,我们赶到了松江。在陈子龙的灵堂里,她一言不发地抱着我,目光发痴。
夜色已深,她最后一次吻了吻我的额头,让送水进来的女佣将我带出了灵堂……我知道英姐心仪陈公子,却不知道这些年来英姐为了我,在火里在水里倍受煎熬。
肃穆凝重的陈府里,白花朵朵。偷偷送来的花圈,重重叠叠。
当天晚上,我熟睡以后,大家默默地跪在灵位的前面,一动不动地等着破门而入的清军轮起屠刀。
四溅的血没有声音,人扶着人倒在地上也没有声音……
一声长啸,英姐拔地而起,背靠着被她关死的门,手中的长剑上挑起朵朵血花。
红烛倒了,两边的花圈和垂幔烧燃了,她缠着越围越多的清兵,直到所有的人都藏身火海。
女佣刚刚把我藏进厨房里菜筐中,就被激怒的清兵抓走了。
紧接着,撕打声和尖利的马鞭声,就从大厅那边传了过来。火光中,有人披头散发跃入火海,有人怒目园睁咬着清兵的鼻子被长枪贯胸……惨叫声不绝于耳。
第二天,我被搜了出来,被反剪着手捆绑起来。门外停着三辆马车,一根两指粗的长绳,从车尾上摔了下来。长绳的一端死死地系在马车上,他们把另一端拣了起来,盘住我的腰系了系,然后再从两手之间穿了出去。
也许他们想活活拖死我,也许他们想拿我去邀功请赏,也许他们想……四周,没有人围观,人们默默地做着自己手上的活。
最前面的马车上,坐着五个戴着木枷铁镣的重犯。他们全身都被凉水淋透,烧焦了边的单衣上布满了洞洞眼眼。
他们都是陈子龙的师友?有人在暗中指认了他们?
据说,昨晚清兵事先就接到了密报。他们的人,穿着便装,早就把陈府团团地围了起来。
务必全歼,上面的命令很明确。等到深夜,等到守夜人敲响子时,他们才一起动手。
我总是想,英姐正是有所预计,才事先把我交给了一个值得信赖的女佣。
很快,马车后面的长绳上,就挂满了人。
她们决大多数都是陈府的女佣,严格说来她们和我一样,都和本案无关。她们衣服破烂,浑身血污,神情呆滞。其实,我也和她们一样,不知道下一个瞬间还会发生什么。
车轮缓缓而动,我们握着腰间的长绳,小心翼翼地跑了起来……出城以后,马车越来越快,极度的体力透支,使我们被长绳拖得东倒西歪。
“大家跟紧点!大家都不要倒!”
如果,有人倒在了地上,大家都会被带下去。如果马车不停,我们都会被活活拖死。
“大家跟紧点!大家都不要倒!”
后面的人,不断地招呼着,声音已经嘶哑……
说句实话,当时我真的不想再跑了。就是用皮鞭抽我,身体也不能再跑了。劳累之极,也疲惫已极,我睁开眼睛都能睡着!
无论马车把我拖向哪里?就是要把我拖进地狱,也吓不退我想倒下去的愿望。
“大家跟紧点!大家都不要倒!”
后面的声音,教给我了人生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你不是为自己活着,你是为大家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