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经没有阳光了,天空浓抹黑色,不是上了妆,更像是悲伤,浪潮一般的黑云无边无际地铺着,吞噬走心底最后一个安静的角落。天上落着雨,把视野里的所有一切模糊成一片,恰巧赶上韩氏宅邸内的自行发电装备出了问题,大宅门口的灯此刻灭着,已经看不清前面的那条小径。
悲伤的日子里总是有悲伤的风景。
韩斗烈撑着一把黑伞来到大门前,但挡不住这雨,身上的黑色简易西装依旧还是湿了一片衣角,他面容上的寒冰却不为所动。
朴素妍在他的对面,撑着和他一样的伞,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另一手里抱着一束白菊。风和雨袭过伞沿,朴素妍长长的刘海在她低头时遮住了她的眼角,看不清她是如何的情绪。
“你一大早去哪了?找你半天找不到。”朴素妍清冷地问。
“你多久没来这里了?我要是去个偏僻点的地方你能找到我才怪。这里每年都有翻新,不再是十五年前的那副老样子。”韩斗烈说着抵着雨走到了朴素妍的身边。
朴素妍看了看前面那条被雨淋得一片狼藉、前一片塌后一块陷的路,有些犹豫地问:“走路去吗?”
“离这不远,走路就行了。”韩斗烈可不在乎这种细节,他便直接踏着一只皮鞋踩进了泥沼里面。
朴素妍却是突然抓住了韩斗烈西装的衣角,韩斗烈另一只脚迈不出去了,他只能停下,转头问:“你又怎么了?昨晚的酒还没醒吗?”
“你昨晚是不是忘了该做什么事了。”朴素妍低语轻声说,脸上尽显女人最有魅力的异彩。
韩斗烈看着眼前的路,含糊地说:“是了,确实有忘记的事情,我忘记让阿伦把你房间的空调给打开,昨晚睡得不好吗?”
朴素妍心里面叹了口气,他还是装,从小装到大,难道要一辈子都这样虚伪下去吗?
“oppa,不要在我面前玩这一套。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朴素妍看着韩斗烈,手上抓住他的力度更是大了几分,生怕他离开自己。
韩斗烈没有说话,朴素妍又说:“现在要继续吗?”
“你现在没有喝醉。”韩斗烈说。
朴素妍听了这话,立马乐了,说:“那现在再去找几瓶烧酒过来吧。”
“雨越来越大了,等一下集团里面还有事情要忙,你懂的,昨天是全州市市长,今天可能是首尔的市议员,这很正常。”韩斗烈又找出一个借口,只要你想,什么借口都是可以有的。
看着韩斗烈避重就轻的态度和他躲避的眼神,朴素妍倒是没有感觉太多的郁闷,脸上挂起了笑容,也不再逼迫韩斗烈,说:“那帮我撑伞吧。”
韩斗烈有些不明就里,看了看朴素妍手里的那把伞,颇有些无奈地说:“你不是有伞吗?”
朴素妍犹豫一下,将伞扔了掉,她的头发立马被磅礴的雨给打湿,原本帅气的风衣被洗礼了一遍。
歪倒在地上的那把黑伞,一阵大风便没招架的被吹走,失了踪影。
雨中的少女确实颇为美丽,但这种美丽是一种摧毁,韩斗烈立马将朴素妍拉到了自己的伞下,挽住她的手,自言自语地说:“真是那几杯烧酒把你的脑子给灌坏了。”
“我喜欢。”朴素妍笑着说。
……
韩氏家族先人的墓园建在韩氏宅邸后山的半山腰,那里枝繁叶茂、深邃幽静,据几百年前那位风水先生说这是块极佳的宝地。历代伟大的先辈、罗登的领导者的骨灰都抛洒在这片土地上,不管怎么样,当你面对此地,作为一个犯罪者,其实应该带有敬畏之意。
因为灌木丛极其茂盛,墓园深处其中,故雨不能落进墓园里太多。墓园里,十二块暗灰色石墓碑依次有序地排着,立在园中,墓碑上刻着寥寥几句墓志铭,简单但却极为庄严肃穆,让人不敢亵渎。
韩斗烈和朴素妍走进墓园放缓脚步,看向了墓碑前站着的一个人。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个人先韩斗烈一步来这里,今天也是依旧没变,韩斗烈并不意外。
那个女人消瘦的身躯被黑色大衣包裹着,头上一顶黑色圆帽,挡住了从灌木丛的细缝中透出来的几滴不大的雨,她在韩钟治的墓前,静默地低头,不知道她在这里已经驻足多久。
韩斗烈看了一眼朴素妍,她似乎与自己一般无二,并不感觉有多少惊讶。
“妈。”朴素妍喊道。
朴惠秀回过头,马上掩饰住了她脸上说不尽的悲伤情绪,看着猫在同一把雨伞下黏在一起的韩斗烈和朴素妍,轻声带着沙哑的嗓音说:“你们两个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要好。”
“惠秀阿姨,”韩斗烈也打起招呼,“真是一年就见你这么一次。”
朴惠秀低着头,再次看着那已经沾了不少灰尘的墓碑,语气带上一丝凄凉,说:“每次还都是在这么悲伤的日子里见面。”
韩斗烈拉着朴素妍走上前,站到了韩钟治墓碑的一侧,朴素妍离开韩斗烈,伸手将朴惠秀那略带了冰冷的手握紧,作为女儿,她自然要把自己力所能及的温暖毫无保留地给予这个心情悲凉的母亲。
韩斗烈俯下身,拍走了墓碑上那一层尘土,朴素妍将那束白菊递给了韩斗烈,韩斗烈将白菊放在碑前,默然地检查着墓碑上的纹理,也不知道又一年过去这里需不需要维护。
“十五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朴惠秀看向墓碑,思绪恍惚出去,不无感慨地说,像是在缅怀。
“真是庆幸,我至今还没有成为这里的第十三个埋葬者。”韩斗烈说。
“oppa,你说什么呢……”朴素妍有些担心地看着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的韩斗烈。
韩斗烈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只是调侃一下罢了。我可实在是不喜欢这种气氛。”
可这样一来,气氛更加压抑了下去,朴惠秀收回自己的思绪,她明白韩斗烈于自己的针对,他并不待见自己,而她自己偏又无话可说。
这种不待见或许并不涉及十五年前的恩恩怨怨,韩斗烈心中的疙瘩可能只是因为她朴惠秀是十宗党的B级调查员。他并不在乎她曾经欺骗他们韩氏一家,他在乎的只是那个并不完全代表立场的身份。
朴素妍跟着这种怪异的气氛沉默着,似乎是毫不知情,望向了韩斗烈的背影。
朴惠秀看了朴素妍一眼,抽出被她握住的手,虽然女儿将温暖分给了自己,但这温暖拯救不了她心中的坚冰。
“仁静,妈先走了,到时候你和斗烈一起回来吧。”朴惠秀说着转身准备离开墓园。
“妈……”朴素妍忙是拉住了朴惠秀的大衣衣角。
……
朴惠秀没能马上走成,一阵缓慢却沉重的脚步此刻涌入了墓园,成片撑了伞的黑影整齐地步入了墓园的那条小径当中,挡住了所有的去路。
带头的人是阿伦。罗登最高会议的成员们,尤其是元老院的几位长老,受不了没完没了的等待和枯燥,他们找到了正在自己一个人磨咖啡豆的阿伦,几番说辞和隐晦的威逼利诱,阿伦没说什么,半推半就地将整个罗登最高会议搬来了这里。
韩斗烈听到了背后所发生的一切,但无心去理会他们。除了阿伦之外,他们来这里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他仔细地抚摸着父亲墓碑上那一行刻入骨髓的墓志铭,缓缓闭上眼。
阿伦收起雨伞,走到了朴惠秀身边,附到她的耳边,压低声音说:“惠秀,你先和素妍回去吧,这里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朴惠秀点头,和朴素妍一起退出了墓园。在离开之前,朴惠秀还是看了一眼那冷冰冰的墓碑,而朴素妍则是将目光留在了韩斗烈的身上,但最后还是得移走。
两名外人离开了之后,罗登最高会议的成员们皆是向前一步,来到墓前,将阿伦扔在了人群的最后。
孙基民自然是在排头位置的大人物,他和其他人一起合起伞,伸手取下了自己的黑色礼帽,庄重地放在胸前,躬下自己有些苍老的身躯,向墓碑致敬:“愿主保佑,韩老爷子的灵魂能与罗登永恒同在,阿门。”
几名最高会议成员拿出了随身的十字架,持在手中,同阿伦一起,也全是向韩老爷子致敬。
不管如何,在这一刻面对十二座罗登先人伟大的英灵,他们或多或少会带上最诚挚的心意和祈祷。他们大部分人都是信教者,有这种信仰。
韩斗烈起身,叹了口气,若不是元老院的这帮老家伙真抱有一点敬畏之心,他或许会直接动粗将他们赶出这里。这里是不容许任何人亵渎的。
“东边一百米的地方有座亭子,去那里继续开会吧。”韩斗烈说着头也不回,径自离开走向了灌木丛外。
孙基民终于是吐出口浊气,几十个人只留下了阿伦,全部跟在韩斗烈的身后去完成那该死的决议。
人走完了,雨还是没停,阿伦独自走到老爷的墓前,想着,少爷,您能完成老爷的这句话吗?
碑上的墓志铭是——人性是我内心罪恶的最后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