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力大哥与原先承诺的一样没有再让我喝酒，漪儿也没有再碰酒碗，就连阿青力大嫂也没有继续。这一点都不像阿青力大哥喝酒的风格。也许就像他后来所说的那句话一样：“哑佧，漪儿，我不是不想喝酒，我是这个家的男人，我就得像一个男人。从现在起我要控制喝酒。你嫂子是一个好女人，我一定要好好听你嫂子的，少喝一点，为这个家，也为我的孩子们。”我想，这应该是阿青力大哥的心里话，也是让阿青力大嫂感动的一句心里话。男人不是不能喝酒，而是要看怎样喝酒，为什么喝酒。我和漪儿有时候也喝酒，但从来没有无限制地去喝酒，喝酒那只是为了一点气氛，心到意到就行了。就像漪儿限制我吸烟一样，我不是不想彻底戒掉，只是有时候我真的也需要一支烟。“哑佧，吸烟一点好处都没有，你为啥不戒掉？”这里面的缘由我给漪儿是没法说清楚的，就像古力大哥来了，我总不能搓着两只手就站在那儿一样，既是我无法说话，我总该像一个主人，招待招待来客也是情理之中的。这人也是要礼尚往来的。
既然没有喝酒的压力，我就没有一丝紧张的感觉。吃，当然也是第一要紧事，吃好饭才能干好活。漪儿和阿青力夫妻俩说了很多话，有一些也是关系到我的。
“漪儿，你往后有啥打算，总不能哑佧一直就这样吧？”
“当然，第一步还是要到医院里面检查一下。可问题是现在咱们都有医保，哑佧却连名字都不清楚，更何况医保了。阿青力大哥，我也不是要考医保才能给哑佧看病，我是最怕没有具体的名字，就连医生的门我都敲不开。”
“这也是最现实的问题……要不咱们就先到小门诊看看，那儿管理不严，检查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小门诊能看哑佧这样的病吗？咱们县医院我只是咨询了一下，他们都建议我去大医院去看看。”
“但，哑佧这样的人是走不进大医院的啊。”
“还有，就是哑佧自己愿不愿意去，这脑袋里面的问题，医院检查是一个方面，还是要看病人自己的配合。花一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可要是哑佧不愿意，那我就是在没办法了。”
“那你就先和哑佧好好谈谈。现在你爸没了，你也有时间能和哑佧来谈这些事情……实在不行，要不你先和哑佧结婚得了，这样你就能名正言顺给他做主。”
漪儿红着脸说道：“结婚？阿青力大哥，从现行民法来讲，哑佧现在可是不具备民事能力的人，我们怎么结婚……再说，我们还没谈过，也没办法谈啊。”
和漪儿结婚，我为什么要和漪儿结婚？难道现在我和漪儿不好吗……我就这样守着她，数着星星，望着雪山谈恋爱，就在心里，依偎着草地。
“现在的问题就是一个，要尽快搞清楚哑佧的具体身份。这样，以后所有的问题都不成问题。”
“这里面看似是这样简单，但是哑佧不开口这就变成了一个无法解开的结症。还有，就是哑佧即便能说话，但他记不起来自己是谁，那又该怎么办？”
“这不还得回到先去治病嘛。”阿青力大哥也是无可奈何。
“大哥大嫂，其实我爸临终前想看到哑佧的。”阿青力夫妻俩有些茫然，我也有些茫然。我可是亲耳听见漪儿和他父亲为我闹矛盾的，就因为我的存在，拄拐老汉还打了我一棒子。拄拐老汉怎么可能会看到我？“大哥大嫂，我爸爸那个人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他知道我所说的哑佧已经走了的那些话都是在哄他高兴。一直到临终前两天，他才跟我说起哑佧的事情。他知道这些年一直是哑佧在帮我，要不是哑佧，我只能把所有的牛羊都出手坐吃山空。他也知道哑佧其实也是一个善良的人，他不愿意跟我回家，就是为了不让我难堪，也是为了不让我爸爸作难。你也知道我把那个人要强，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哑佧纠缠在一起。”
“这倒也是，那个父母情愿这样？”
“这些年要不是哑佧在帮我，我早就躺下了。名以上说我是一个牧羊女，也有一群属于自己的牛羊。可是，这些年我在牛羊身上真的没有花什么心思。这个时间我把牛羊赶到草场，我的心就牵挂在家里的老人身上，过几天就想跑回家看看我爸，那草场里的牛啊羊啊都落在哑佧身上，风里来雨里去，都是哑佧在忙碌着。”
“要说这也是实情，哑佧在这个方面要可靠得多，他和其他人比踏实可靠，没有花花肠子。”
“大哥大嫂，你们说，一个女儿家这样的人不嫁要嫁给谁？”
“但……哑佧……他不能说话啊，不能陪你解闷啊。”
“其实我嫁不嫁人，哑佧娶不娶我都不重要，我就喜欢他安静本分的样子。他不能说话，我就多说一点给他听，他要是不喜欢我说话，我也会变成他那样，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我爸大声吆喝了一辈子，还不是那样吗。”漪儿说得伤感，就连阿青力夫妻俩都跟着抹眼泪。
“要说我爸爸也不是一个糊涂的老人，他嘴上虽然不说，可是他心里早就把一切准备都做好了。他问过他做公安的朋友，希望通过他们给哑佧一个身份，或者能找到一点他的身份线索。就在两年前，他就一直住在县城里面想他的那些朋友打听。可是，人海茫茫，哑佧就像天外飞仙一样，那就是一个谜。”阿青力夫妻俩望着漪儿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希望她继续往下说。漪儿有些口渴，端起一杯茶水抿了一口，继续说道：“其实我也在想，我能不能通过其它途径找到一点线索，哪怕知道他叫什么都行。哑佧是在野狼谷谷口发现的，那儿是一些爬山爱好者的喜欢去的地方。要去那儿无非就是两条路，咱们现在走的这条是一条，另一条……那边的山路太难走了，我想不可能会有人选择走那条路的。我就想能不能在你这儿粘贴一个启示，看有没有人认识他。”
“这倒是一个办法，咱们目前也只能做这些。漪儿，你有哑佧的照片没，我今天就去找人做一个，说不定咱们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解开这个谜团。”
“照片倒不是难事，就是时隔这五六年了，即便有人认识，也不敢打包票。”
“咱们总得试一试。”
“我也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尤其是哑佧的平静。我估计哑佧有时候会想起过去的一点事情，他还经常和我闹脾气。另外，现在的人，尤其是城里面来的那些，话是不可靠的，还喜欢乘机……”
漪儿的话还没说完，阿青力大哥就打断漪儿的话题，说道：“这个是应该的，我们就私下里问问别人就行了。要是有人说认识哑佧，并且事实俱在，我给他饶一瓶酒。一瓶酒的事情，我想你嫂子还是乐意的。”
我是怎么到的野狼谷连我都不明白，漪儿还想通过这么简单的方式大海捞针。我拽了拽漪儿的衣角，想提醒她该赶路了。可漪儿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还以为我还想要什么东西，就低声说道：“你想要什么，哑佧，反正咱们现在已经成了阿青力大哥的股东了，你想什么就去拿什么？”我怎么可能还要什么，另外事情已经办完，时间也不早了，咱们总不能等到下午风起再上路吧，那样一线天太危险了。我连忙摇摇头，用手指着窗外的天。
漪儿顺着我的手指看了一眼，说道：“时候还早，我和阿青力大哥说会儿话就上路。”既然漪儿这样，我也不好坚持。小黑子和白嘴儿也在外面闹够了，走了进来，安静地趴在我和漪儿的脚下。
“就是，哑佧，你不要着急，到了草场漪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不把她闷坏了。再说，这一次上草场又和往年不一样，原先她还可以过些日子跑到城里去，和他父亲说几天话，闹几天。这次上去漪儿就不可能再下来了，她要在草场一直陪你的。”阿青力大嫂这样说也是有她的道理的，要想让漪儿成天默默不语，守着我这样一个不能说话的哑佧，还真的难为了她。雪山下的草场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就连成天几里哇啦的话匣子都变成了哑巴，更何况漪儿还要守着一个我这样的哑佧，说是不能说话，但是点头摇头还是会的；说是会说话，我确实无法发出一个声音。漪儿就是一个活泼的百灵，要是真的不让她说话，我估计她肯定是呆不住的。虽然漪儿有手机，里面也能存几首歌，可是那歌声只能飘扬一会儿，我就连漪儿给我准备的，我舍不得用让给漪儿听歌的太阳能电池板都维持不了多长时间。我想让漪儿快乐，让她在进山前好好说会儿话那是应该的。
“大嫂，要不你先忙去，家里还有客人，那可都是你们家的生意。”漪儿也怕误了阿青力大哥家的生意，连忙说道。
阿青力大哥站起身来，说道：“要不你们俩先聊着，我和哑佧去看看客人？”
“随你吧，反正只要不喝酒，你就是家里的太上皇。”
“难道我喝了酒就变成家里没地位的废物？”
“呵呵，大哥还是嘴贫。”
“就是，你就赶紧去吧，带上哑佧，给你做下手。”
其实，阿青力大哥家里雇有帮工，既有在厨房里面做菜的，还有两个给客人上菜唱歌跳舞的小姑娘，根本用不着我去帮忙。但，既然这样说了，我总不能厚着脸皮赖在漪儿和阿青力大嫂面前。我也是一个有尊严的哑佧。
阿青力大哥家里的客人应该是几天前就住下的，太阳都已经老高了还没起床。我和阿青力大哥走了一圈，实在找不出什么事情做，只好坐在院子里面继续拉话匣。
“哑佧，你能记起来原先的一些事情不？”我摇摇头，这是事实，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么到雪山脚下的，也不知道我应该叫什么名字。或许，我就是应该叫哑佧。
“哑佧，找到你的过去是一件很渺茫的事情，要不你还是来我这儿，平常也就是帮我打理一下超市和这院子。要是你喜欢牛羊，给我放牛羊也行？”我怎么可能离开漪儿，再说漪儿在草场也需要我陪着。我摇了摇头。
“哑佧，你喜欢漪儿不？”我肯定喜欢漪儿，否则我怎么可能会跑到这儿来迎接漪儿。我点点头。
“哑佧，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你要是真的喜欢漪儿，就得给漪儿一个希望。现在你和漪儿在一起不是太合适……哎，也不是不合适，我是说……我该给你怎么说哩。”阿青力大哥想说的话都在他的眼神里，我能读懂。但是，我就是喜欢漪儿，这有错吗？我就是要和漪儿在一起，这又有错吗？阿青力大哥是善良的人，他不愿意把话说得透彻，但我很明白。这和拄拐老汉的表情是一致的。
“哑佧，你不要多心。咱们是朋友，一些话咱们也是只能背着漪才能说。我的意思是你要是真的喜欢漪儿，那就得给她快乐，给她幸福……你要是能说话，这一切都不成问题。可你毕竟……咱们是男人，担当那是应该的，尤其是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要有担当，要体谅她们的难处。”我知道我该有担当，我也有担当。虽然，现在我还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但我一直在担当和责任中挣扎着。我不敢骗我自己，就像牛羊不欺骗草地一样，膘肥体壮就是牛羊对青草的担当。我不能离开漪儿，就从她的眼神和送给我的那件绿裙子中我就能看出来。这些，阿青力大哥不懂。我会成为漪儿的良药，会帮助她走出围城。
“哑佧，本来漪儿和你的事情我不能说什么。你想，就连漪儿的父亲都认可了，我还能说什么。但是，漪儿真的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她从城市里面走出来，这里面肯定隐瞒了许多事情。她不给我们提起，我也不便多问。但我也能看出一些问题来。再加上去年冬里他的爸爸也走了，那也是带着遗憾和不甘心走的。可是，漪儿还是不说什么。不要看她现在也算是有说有笑的，可是我知道她心里很苦。要是你再给她心里拉上一刀子，她该怎么生活下去……”我相信阿青力大哥所说的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可我觉得这就是漪儿的围城，也是她苦痛的心事。不过，我和阿青力大哥的处置方式不同。我既然是一味药，那就得守在漪儿身边，陪她把过去的那些伤心事抹去。这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该做的事情。再说，漪儿现在也不愿意我离开，我要是悄然而去，漪儿的心里会留下一道更难痊愈的伤痕。
“哑佧，我看你还是听我们的安排，先找机会去看看医生。起码，这样我们就能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儿，也能给漪儿一个希望。”我低下头，不敢回答阿青力大哥。
“哑佧，刚才漪儿所说的那种方式给你找线索，我想那也是大海捞针。你想，就连公安都没有找到，何况在我这乡村小店里面。可是，要说希望没有吧，根据你现有的线索，那肯定也是会有希望的。但是这个希望在哪儿，谁也说不准。五年的物是人非，认识你的，和你原先熟悉的那些人，他们就一定会出现在我这里吗？再说，就算找到了，那也不能从根本解决你的问题。”天空中的乌云散去，太阳光有些刺眼。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我点点头。
“哑佧，你想吸烟不？”阿青力大哥问道。我确实想吸烟，但漪儿就在窗户里面看着，我是一个听话的哑佧，我不能让漪儿担心，更不能让漪儿不高兴。我只好摇摇头。
也许是小黑子和白嘴儿在桌子下面休息好了，站起身来踱到门口四处张望，看见我和阿青力大哥站在外面，就从里面跑了出来，围着我在四周来回走动。“这是两只好牧羊犬，能帮你和漪儿不少忙。”这也是真话，我点点头，俯下身去，摸摸白嘴儿的头。小黑子看这情况，也把头伸过来，要我摸摸。
“哑佧，我所说的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我想你一定会知道我的苦心的。帮你看病，我和漪儿都不怕，那也是应该的，谁让咱们能走到一起，关系还挺不错，也能说上几句话。虽然漪儿怕你可能会出问题，但咱们要为将来想想。要是你想要一个未来，看病那就是一个必须要做的事情，就算看不好，至少能让漪儿吃一个定心丸，也好让她有个准备。”
我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见漪儿在屋内喊道：“哑佧，咱们走吧。”
太阳已经西斜，我们是该出发了，要是一路顺利的话我们会在天黑前赶到草场。我的热血沸腾，全部心思都用在雪山草场的路上。但，阿青力大哥所说的那些事情我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我可能真的不是一般的哑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