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刘若康才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在炎热的深圳夏日,没有任何的制冷工具,他居然睡了接近二十个小时。洗了把脸,他就出门了。此时他首先想做的就是给李允美留言,告诉她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个工作的好消息。这么多天苦寻工作的压力几乎就要让他窒息了,这一天他终于可以好好的呼吸一下了。走进了那个小网吧,面对着电脑刘若康想了许久后才在键盘上敲出了“我等你”三个字,接下来就再也写不出任何的文字了。他感到了内心中那种沉甸甸的思念简直就要喷薄而出了,可是他不敢再说下去,他想李允美也一定在煎熬中,所以他不忍心再给她压力。走出了网吧,他不断喃喃的自言自语,告诉自己要好好的工作,在这里生存下来,然后耐心的等待着李允美。他相信李允美,很多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相信,但他真的从未怀疑过,连想都没有想过。
饱饱的吃了顿午饭,刘若康看到了路边有很多的旧货商店。走进去一看,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生活类旧货,从桌椅床垫到锅碗瓢盆,从电视电脑到茶叶酱油,真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任何一个繁华都市的背后,一定都有着这样的出租房片区,人们习惯称之为“城中村”,或者“农民房”。城中村是一个特别的社区,这里面居住的人基本上就服务于附近的企业,尤其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工厂。在北方的时候刘若康从来没有想象过南方的情景,当他真正来到了这里,才真正了解了市场经济的魅力。这里的工人很少有长期的忠诚度,他们会不断的寻找着新的公司,有时候是因为新公司的待遇高一些,也有的是因为家庭的需要,甚至有时候仅仅就是为了能够跟自己的好朋友在一个公司工作,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从现有的公司辞职。对于刘若康来说,辞职是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象到的事情,他曾天真的以为自己会呆在一个公司一辈子。但是此时他已经感受到了南方经济的这种活力,在这种活力下,每个人似乎都有着充足的动力去付出,去挥洒着属于自己的青春汗水。正是由于人员的不停流动,旧货市场才会有了充足的货源,同样也就拥有了大批的新客户。刘若康看中了一台小风扇,最后居然以仅仅五块钱的价格成交了,这让他非常的意外,也非常的满意。城中村里居住的人很少会奢侈的为自己装一台空调,一台风扇是他们对于消暑最经济实惠的需要了。
刘若康提着小风扇在旧货市场的书摊前看了很久,然后买了两本历史人物传记的书,这时候他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体坛周报》了。于是他向别人打听了一下,接着走了很远一段路,终于在这个镇上主路旁的一个报亭买到了最新一期的一份《体坛周报》。等不及带回去,他就直接坐在了路边的路肩上翻了起来。经历了一个不太成功的赛季,巴塞罗那并没有进行大的人员变革,主教练里杰卡尔德继续留任,主力队员也都留了下来。刘若康一直坚信以巴塞罗那的实力,刚过去的赛季没有夺冠只不过就是一个意外,他满心期待自己最爱的球队能在新的赛季证明自己的王者地位。把重要内容看完了之后,他才带着报纸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插上了电扇,屋子里果然凉快了不少,他继续躺在床上看着报纸,直到再一次迷迷糊糊的睡着。
如果没有梦到李允美,也许刘若康还能睡得更久。尽管如此,他这一觉也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接下来的一天他就要去新公司报道了。醒来后他没有急着去吃饭,而是继续躺在床上看着报纸,直到把每一个字都读完为止。走出了屋子,他下意识的又走进了网吧,在那里他收到了李允美的留言。留言里说道她已经拿到了毕业证书,正在准备与家人商量后就来深圳找他。刘若康所有心底的压抑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立刻又一次回复道“我等着你,别担心”。然后他就跑出了网吧,一口气跑到了他已经非常熟悉的那个广场的草地上才停了下来。他感受到了内心剧烈的跳动,此刻他的思念更加的剧烈,他不得不努力的控制着自己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他坐在草地的绿荫下,此时绿茵下越来越多的人挤了进来,很多人看起来也是应届毕业生,手中拿着的似乎是自己的简历。每个人到了这里都很安静,也许他们只是把这里同样当作了一个临时的落脚点。刘若康此时突然想到了那个给予他地图的女孩子,他不由得再一次慨叹自己的好运气。
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之后,每个人之间似乎熟悉了一点,彼此间就开始慢慢的交流起来了。不出刘若康所料,此时草地上坐着的不少就是像自己一样刚从全国各地来到深圳的应届毕业生。他们有的人亲戚朋友在这里工作,所以算得上有目的而来;还有很大一部分纯粹就是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这里,试着在这里能够闯荡一下。一个同样背着包,晒得黝黑的男孩子这时候说道:“在深圳找工作太不容易了,公司都希望自己招到的是有经验的人。问题是如果不给我们这样的应届毕业生机会,我们怎么可能会有经验?只要听到我们是应届毕业生,简历他们看都不看就给扔了回来。”
听完这话,周边的人也都跟着发起了牢骚,不一会儿大家的情绪都激动了起来,有的开始埋怨大学扩招,有的不停的抨击着社会的现实。刘若康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些人的讨论,不过他只是看着,什么都没有说。终于,一个男孩子在给家人打电话的时候忍不住哭了起来,周围的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低下了头,有的已经在跟着落泪了。男孩子打完电话后,用非常低沉的声音说道:“我爸爸妈妈说既然在这边也找不到什么工作的机会,就让我先回家去,回去了再说吧。”
话音落下后,周围的其他几个学生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另外一个男孩子说道:“我们家在山区,我不想回家,也不能回家。父母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才供我念完了大学,如果我连一个工作都找不到,又怎么有脸回去啊!”
这一番话又引起了几个人的共鸣,大家也都开始纷纷诉说着自己家庭的状况。其中一个人说道:“其实也是怪我自己没有本事,如果我能考上一个名牌大学,也许今天就不需要跑到这样一个地方,每天像一个民工一样去人才市场找工作。去的多了,连人才市场里卖门票的女孩都认识我了。”
这番话引起大家的笑声,这是这帮人这一天第一次发出笑声,更多的时候都是叹气声和啜泣声。还有人继续说道:“现在理解了那句话‘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哎,还是大学里面好啊。”
这时候刘若康插话道:“这里有数不清的产线作业员,他们的知识和文化水平远不如我们,他们都能在这里找到一个工作,难道我们会找不到吗?”
刘若康的这句话猛然间给了这帮年轻人一个冲击,让他们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待找工作的问题。刚给家人打完电话的男孩子这时候说道:“你说的那些人都是在生产线上面做普通工人的啊,难道要我们也去做普通工人吗?我们上了这么多年学,难道到了社会上却要来做一个普通的体力劳动者吗?那我们这么多年学岂不是白上了啊!”
刚刚逗笑了大家的男孩子这时候接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去上大学了,给家里省了几万块钱不说,说不定都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也不用在这里受这个罪了。”
众人听完这话,再一次大笑了起来。刘若康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了之后他继续说道:“虽然我也刚到这里,但是我能感觉到这里的现实。如果你对一个公司能产生价值,他们也许会争着抢着要你。而我们恰恰是刚毕业的学生,我们所学的知识很难直接应用到工作中去,我们又没有任何的工作经验,一般的公司不要我们也是正常的。只有那些比较大型的公司才会比较关注培养人,小公司注重的是拿来即用的人。我想表达的是,既然一个普通的劳动者都能在这里找到工作,我们肯定也可以,对吧?只不过我们给自己设置了很多的门槛,比如说我们想一开始就坐办公室,一开始就想能天天吹着空调,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不知所措,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愁绪万千。所以,如果我们刚一开始不要有这么多条件,我想我们肯定也不会比一般的体力劳动者差。如果我们去做作业员,可能还会做的更好。到时候我们的能力就能得到企业的认可,自然我们就能慢慢的从事上自己喜欢的工作了,对不对?”
听完了刘若康的话,周围的人都开始思考了起来。这时候一个男孩子问道:“话虽如此,但如果真要你去做一个普通的作业员,你愿意去吗?”
刘若康平静的说道:“我愿意,事实上我明天就要开始做这样的工作了。我前天去一家公司面试,他们问我如果需要我去产线上从事装配工作我愿不愿意去,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因为我想留在这里。既然别人看不到我的能力,或者说既然我现在还没有能力让别人看到我的优点,那我就在这里去尝试一下证明给他们看。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最终我也没能证明自己有什么出众的能力,那样也没什么,恰恰说明了我本来就一无是处,本来就只配去做一个装配工。”
屡次把大家逗笑的那个男孩子这时候说道:“哥们,看不出来你想的还挺透彻,真的。你说得对,与其在这里等着饿死,还不如先随便做点什么,先让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后再去谈理想。”
刘若康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我也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毕业于一个一般的学校,我没有名校毕业生的那种信心和视野,我想要做的就是留在这个城市,我一定得留在这里。所以,别说是做一个装配工个人了,就是让我去捡垃圾,也许我都会答应下来。所以话又说回来,我们毕竟不是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吗,对吧?这样一对比,做个装配工还是一个比较体面的工作了。”
一帮半个小时前还在迷茫和焦虑中迷失了方向的人,听完了刘若康的分析后好像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勇气。那个家在山村的男孩子这时候回应道:“是啊,我家在农村,从小就帮着父母做农活,种地、施肥、挑水什么都干过。我从小就能吃苦,那么多苦都吃过了,现在怎么可能会怕这点苦呢?兄弟,就像你说的,不行我也就先去工厂里干着,必须先让自己能够生存下来,然后慢慢的了解这个世界、这个城市,等有了一些经验,我想再换一个更高级点的工作就可以了,对吧。”
刘若康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也就是举个例子,并不是说现在大家就应该去产线上做作业员。只是想告诉大家,我们并没有身处绝境,我们完全可以找到工作的,只是刚开始的时候,也许我们要放低姿态,但我相信只要有了经验和能力,我们总会有一些提升的。”
“对!”
“说得好!”
“太对了!”
周围的人纷纷大声的喊了出来,他们仿佛重新找回了动力。原本哭泣的人不再哭泣,原本哀叹的人不再哀叹,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双充满了斗志的眼睛。大家相互留下了电话号码,约定有什么好的机会就相互分享。当夜色来临的时候,每一个人的心中不再有孤独和恐惧,他们摆正了自己此时的位置,也找到坚持下去的勇气和毅力。现实是冰冷的,人心却可以暖化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