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网时断时续,虽然地图上有着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网路,而现实是很多并不通行,四处戒严。任飞边走边记,才发现实际路线是如此的曲折。出发两天了,车窗外的景色间次变换,奔驰在广袤的大地上,任飞感受着风云雨雾,看见那些花草树木,土地的颜色深深浅浅,远处的地平线起起伏伏,山峦绵延不绝,不禁心中感叹,原来这片土地是这么多变,蕴藏如此多的美景!
城市间的荒野人迹罕至,气温也逐渐下降,路旁的野草上寒露初上。临近傍晚,车子在夕阳下被拉出长长的影子,就像拖着一条长长尾巴的彗星,飞驰着,走着既定的轨道,但又似乎毫无目标,周围寂静得只有引擎的轰鸣。眼见天色越来越暗,而油箱报警指示灯已经亮起,前方隐隐出现几簇灯光,应该是个小居住点,任飞打了个呵欠,知道应该找个地方稍事休息,给车子也补充点燃料。
路旁的一家旅店还亮着灯,店不大,两层小楼,门前的灯箱上是“红房旅店”四个字。灯箱已经被不知名的藤蔓植物包围了一半,看起来有点诡异的感觉,楼上三四个窗子里还有昏黄的灯光。院子里停了三辆车,靠近公路一侧是一个荒废了的加油站。任飞没有多想,毕竟这是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况且找点燃料很重要。
“你好,小伙子,住店么?”一进门,不远处柜台前的一个胖胖的老头就招呼起任飞来。任飞四处打量一下,看来这是一家怀旧风格的小旅店,厅不大,进门左手边是一个小酒吧,三张桌子对着吧台,有两个人正边喝酒边聊着什么,墙上摆满了各式酒器,右手边的柜台前是那个手里捧着一台老式收音机的胖老头,稀疏的白发整齐的向后梳理,一副窄框花镜后面,双眼正努力从眼镜上方看向任飞,似乎也在等待任飞的回答。
“你好,有汽油么?”
老人把收音机放在柜台上,拨弄了一下天线,“嗯….后院还有几桶,合成的,质量虽然一般,比不上提炼的,但用在ATS200上还是绰绰有余的。”说罢,把收音机电源接好,开始调整频段。
“你看见我的车了?”
“确切说是听出来了。”
老人没有抬头,自顾自调着,收音机里发出沙沙的声响,但没有别的声音。这年头已经没有广播了,他能听到什么呢?任飞这样想着。
“我以前也有一辆,不过噪音有点大,我老婆不让我开了,”老人轻轻咳嗽两声,用手轻轻拍了拍收音机的盖子,“年轻人嘛,喜欢这种东西的不多喽。”
“是啊,不过现在连电台都没有了啊。”说罢,任飞有些后悔,这么去否定一个陌生人,如果是碰到古怪一点的老人大多会不高兴的。
“我说的是车!”老人回头瞟了任飞一眼,“油在后院,自己去取吧。房间呢,楼上最里面还有两间,钥匙在后面。”说罢用嘴往柜台后面的墙上努了努。“早上如果吃早餐就早一点,7点之后就没有了。外面开始黑了,赶快去吧。”说着,头也不抬,继续摆弄收音机。任飞知道再去问会有点多余,不如赶快加油,然后上去睡一觉再说。
自从石油枯竭之后,所有需要旧能源的机械,都必须依靠合成燃料才能工作,相比核能,合成燃料用途已经很少,只不过像玩具电池一样,或许随便走进一家便利店就可以买到。任飞折腾了两趟,才把油箱加满,额头已经沁出了微汗,在夜风下不由得打了几个冷战。回到店里,酒吧里喝酒的人又多出了两个,老人还是在摆弄他的收音机,不出任飞所料,依然没有什么信号。
任飞取了钥匙,正准备上楼,喝酒的两个人的对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只胳膊能干什么?别理他,我们还是干正事要紧……”
任飞停下脚步,想再仔细听听,因为“一只胳膊”使他想起了一个人,但就这么站着,又有些奇怪。于是,他假装无所事事,也想到酒吧里消磨时光,而并不急着上楼。在靠窗一侧吧台的椅子上坐下,任飞背对着那两个人,他知道现在如果去细细打量身后说话的人,恐怕会引来怀疑,干脆安安静静的喝点酒,听听他们到底在讲什么。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大,而且明显是用了很多省略语,他们没有提到人名、地名之类,有些话似乎是用了某些代号,虽然看似连贯的对话,任飞却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就好像他们不是在说一件具体的事情。
“山里的雨如果越下越大,路就不好走了。”
“他一只眼能看得清回家的路么?”
“没问题吧?他又不是孩子。”
“好,镇子里的人也都准备好了。”
“没关系,如果真有变故,按一下就是了。你还有什么担心么?”
“没有了,就是那个…怎么办?”
“我不都跟你说了么?就一只手!你害怕他?不用管他!”
“好!听你的!这几天弄得我脑袋都大了,我们一会儿出去转转吧?”
“喝完这杯,来!”
两个人简单的几句话,听得任飞一头雾水,还有那个“他”,也不知道是人还是物,怎么能按一下就行呢?那个“一只手”,不会是将军吧?或者自己多虑了,这只是一次巧合而已?任飞琢磨不出,但也没法深究。正在思量之时,背后两人已经起身离开。任飞这才扭头看去,两个背影都很健硕,个头相当,身形一个略胖,一个略瘦,各扎蓝色方格头巾,衬衫马甲,牛仔裤,就像长途旅行的创作者,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任飞没什么心思喝酒,品了两口的威士忌就放下了。他走到老人身边,看他专心鼓弄收音机,不忍打扰。老人停下手里的工作,见任飞盯着自己看,“有什么要帮忙么?这是我的店,有事尽管说?”
“没什么,就想聊聊天,这时候睡觉太早了点。”
“是啊”老人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七点而已啊!这么早天就全黑了么?”老人若有所思,顿了片刻,“哦,对了,你吃饭没有?”
“还……没有。”任飞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年轻人啊,身体很重要,不要任着性子来,空着肚子就不要喝酒,而且更不能,为了喝酒而喝酒!”老人刻意把“为了喝酒而喝酒”几个字顿了顿,同时还向门口刚才两个人出去的方向瞄了瞄。
任飞好像明白了什么,“老先生,怎么称呼您呢?”
“姓王。”
“王伯,刚才那两个人……?”任飞欲言又止。
“那两个?人在旅途,各行各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啊。对啦,我都可以做你爷爷了,叫伯伯不大合适吧。如果没吃饭,叫阿萍给你弄点吃的。”老人就这么自顾自的说着,仍旧没有看任飞一眼,手里还是不停的拨弄着收音机,音箱里发出沙沙的声音。“阿萍!”老人往后面喊了一声。
“哎,爷爷!”一个瘦肖但双眼充满灵气的姑娘小跑着从后厨出来,一条蓝围裙上被汤汁油渍弄得斑斑点点,但上身一件白衬衫却一尘不染,干净利落。
“还没收拾好吧?给客人弄点吃的。”老人说着指了指任飞。
“好,稍等一下,很快就好。”
一刻钟不到,任飞面前已经是一顿丰盛的晚餐,带着酱汁的牛肉、香酥的鱼排、鲜嫩的小黄瓜、紫甘蓝拌菜,还有一大碗蔬菜汤。人的饥饿感是可以被催化的,前一秒还在嘴硬,后一秒,在美食面前瞬间就会感觉到胃的空虚,任飞顾不了那么多了,在一个陌生姑娘面前狼吞虎咽起来。
姑娘看来是忙得差不多了,坐在任飞对面,整理一堆票据,这样还需要纸质办公的场景,在任飞看来都感觉有点落伍了,不过,这里的每个细节不都是在保留过去的记忆么?木质的吧台、藤椅、挂钟,还有,那台收音机!
“你爷爷常听收音机么?”任飞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好奇。
阿萍放下手里的票据,看了看爷爷,“经常听,不过,只能听到一些叛军的宣传。”
任飞明白了,之前他也听父亲说过,由于传媒的严格控制,叛军为了搞心理战,只能通过这些已经荒废了的无线波段发送信息,虽然,联盟在这方面也有相应的干扰措施,但百密一疏,总会有一些信息传递过来。老人原来还有这个爱好,不过,细说起来,这个爱好有违法的嫌疑啊。
“你们开这家店多久了?”任飞有一搭没一搭的发问。
“大概八九十年了吧,我爷爷的父亲开始就有这家店了。我在这儿帮忙也已经三年多了。”阿萍答道。
“住的人好像不是很多啊,”话一出口,任飞又后悔了,毕竟自己初来乍到,这么评论一家几乎可以说是百年老店,并不合适,连忙补充到,“不过这里的特色真的很明显,很有复古的味道。”
姑娘也没有表现得不悦,点了点头,“是啊,生意一般了。爷爷说战争之前这里很热闹。那时候周围的城市都很繁华,来往的人非常多。有时候,一天会有一两百人,前面的院子里会停满各种旅行车,喜欢复古风的人,又都是开着汽油车,他准备的汽油经常就不够用了。每到晚上,酒吧里都坐满了人,他们唱歌、聊天,天南海北的人聚到一起,会交流各种见闻,还有稀奇古怪的故事。有人还会留下照片,经常还会有远足的作家、电影剧组、乐队到这里,有些当时还很有名气呢。”姑娘边说,边露出自豪的表情。
“作家?就像刚才出去那两个人么?”
“哪两个?”姑娘看了看门口,“你是说楼上那两个很强壮的客人么?他们是歌手,不是作家。”
“哦,歌手啊。他们来多久了?”
“前天来的,好像明天要走。”
“他们来这儿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估计就是创作吧。这两天早上他们很早就背着乐器出去了,中午才回来。”
“知道他们准备去哪儿么?”
“可能是北面,我听他们说过一个好像叫凌云镇的地方。”阿萍没有继续说,停了停,把手里的票据捋好,“人在旅途,各行各路。”
这时候,柜台上的收音机发出了声音,虽然伴着沙沙的杂音,但能清楚地听出里面的人声。一个平静的男声,声音浑厚带着磁性,口音很标准,缓慢而有力的说道:“被放逐是一种悲哀,但被禁锢又何尝不是?我们其实同命相连,我们没有互相敌视的基础,没有彼此抗争的理由,我们应当互相视为同胞,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只有这样才能改变我们的命运。被放逐的人想要回家,他们的身体需要休息,被禁锢的人渴望自由,他们的灵魂需要解放……”
其实这样的宣传任飞早就听到过,只不过在旅馆这样的公共场合还是第一次。老人旁若无人的听了一会儿,内容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仍然都是饱含“深情”的劝慰。似乎是没什么新鲜感了,老人把电源拔掉,也不再听了。
任飞的晚餐已经结束,他抚了抚肚子,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阿萍已经开始打扫了。
“早餐一定要早一点起来吃,这样才能吃到你想吃的东西,知道么?晚了就什么都没了。”回房间之前,老人刻意回头对任飞说,边走还边念叨着,“都是胡说八道,什么同胞?说打就打过来了。”
任飞回到房间,虽然已经很累了,但还不想马上睡。他就这么躺在床上,手里拨弄着将军给的手表,表盘发出的幽幽蓝光洒在他的脸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虽然不是很多,但毕竟太突然,他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家里怎么样了?父亲按时吃药没有?还有,这一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前面的路应该怎么走?真是一团迷雾啊!对人来说,最可怕的不是现在看到了什么,而是前面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