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群芳正争妍斗艳,青鸟放肆的啼鸣,悠悠白云自头顶飘过,可惜我却再也无法感觉得到。我死了,死在春末夏初,死在一个我绝不会想到的人手中。那人微笑着将刀子捅入我的心窝,不止身痛,心也痛。那是被背叛的滋味。痛,痛入骨髓。有几滴冰冷的雨滴落在我的脸上,就像两滴泪,最终渗入我身下的土壤,与血混在一处。
昏沉之中,我听见有人在喊我小昭,我愕然,继而永远沉眠。我在一间茅屋中醒来,看见全然陌生的陈设,我猛地起身,胸腹处痛极,不由得“嘶”了一声。门开了,一个农妇见我起身,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赶来扶我,“哎呦大妹子,小心点,受了那么重的伤可不能乱动,不然年轻时留下疤可就坏了。”我打量她两眼,继而问道:“你是谁,我为何在此?”农妇小心翼翼的扶我躺下,和气的解释:“俺和当家的都是这山里的猎户,几天前出去打猎见你满身是血的倒在山脚,可把人吓坏了。”她说罢,又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当时啊你都没气了,本来俺们是打算把你埋了的,谁知坑道挖好你又突然有了呼吸。”剩下的话我已没有心情去听,但大概也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我叫言昭,省警官大学犯罪心理学专业毕业,在与一名毒贩交涉中头部中弹身亡,昏迷时听见一个女人在喊我的名字,幷断断续续的说着“别相信”“报仇”“杀”之类的字眼,再然后我醒来时便来到了这里。当初研习应用心理学时,我为了确保论文的准确性,调查了当代90后女性的新兴世界观,也是在那时候我接触到了穿越这个名词。如今看来,我到是完成的那些小女生梦寐以求的愿望。
农妇见我笑得莫名其妙,狐疑的望着我,我笑了笑道谢:“那谢谢大婶,给您添麻烦了。”农民大多淳朴,听了这话连连摆手说不必客气,接着便出了门张罗午饭。
我记得中国古代正史记载,平民百姓日二食,意思是没有午饭。再看那农妇的衣着也不像唐宋元明清中任何一朝代的装束,那这大概是架空历史了,麻烦。我抬起胳膊,看见双臂皮肤是小麦色而且触感十分细腻,在看我身上的不了虽然颜色阴暗而难看但质量非同一般,与农妇的衣着相比分明天壤之别,可见原身应该地位不低。再联系我刚来此时那女人说的话,想来应是仇杀,也就是说,这个身体目前处境幷不安全。我挣扎着起身,强忍着疼痛走到镜子面前,怔住。
这张脸与我的一模一样,只是年轻了不少,是我8年前高中刚毕业时的模样。
午时,我打开茅草编织而成的窗,仔细地看着一根自原身怀里的内层中掏出的黑色短笛。笛身极短,不足我的无名指长,若不是笛身上有小孔,我甚至将它当成了口哨。这句身体的恢复能力倒真不错,两个小时前还疼的令人崩溃,现在已好了大半,甚至连小腹上的伤疤都淡成了粉色。
农妇与我闲聊了不少,得知她叫翠翠后,我的脸扭曲了几秒,才继续听她唠叨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我一直在注意着她的面部表情,只顾微笑而一言不发,她转身离去的瞬间,我掏出了那根通体漆黑的短笛,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吹起来一首调子诡异的曲子,不出我所料的,茅屋内迅速聚集了各种各样的蛊虫,而翠翠则满脸不可置信的任由蛇蝎跑爬满她的全身,再用话语诅咒我,“大祭司不会放过你!”
很显然,原身既然是被仇杀,地位又不低,所以哪怕被救醒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个翠翠伪装的太没有技术含量,不是说她面容虚伪演技浮夸,而是太平凡了,平凡的令人生疑。正是因为她的一举一动可以按照农妇的模样来模仿我才注意到她所表现的僵硬。加之这里位于山脚,打开窗户看外面小村落中的居民都会对偶遇者谈笑风声,唯独对此户人家丝毫不理,可见这户人家是刚搬来不久,与他们这些原住民幷不熟稔,才会相互之间幷无往来。而且最大的破绽便是翠翠一个农妇的腰带仅竟用的是苗族贵族才买得起的苗绣,其物制作十分麻烦,且见者极少,若非我以前采风时去过云南,有幸见识过,还真看不出这块通体乌漆麻黑的破布是贵族专用。如此一来,随便也弄清楚了原身的身份,应也是苗族中的一位贵族,大概是与大祭司立场相左所引发的苗族内部的权力角逐,而这个翠翠,最多是个试探我的饵,那个她口中的当家的,要么不存在,要么已经回去通风报信了。能令贵族亲自出马的原身绝对不弱,所以即便她留有同伙,那人也定不敢轻举妄动。看来那位大祭司不只是要杀了原身如此简单,否则在我被救起时已死了N回。我在思考是凝神能够感觉到,体内气息的流动,应该是武侠小说你说的内力。现在时我虽见过武修,但毕竟没有亲身体验过,所以刚才根据原身的本能奏的那首曲也只是撑个排场,召出来的蛊虫幷不多,看来想要彻底拥有这身内力还需要一段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我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
翠翠的尸体被吃得差不多了,我见多了死亡,却对自己的第一次杀人感到恐惧。我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我是为了自保,但,杀了便是杀了。我坐在地上,等到天黑时才从窗户处逃离了那间小屋。回头看,被啃食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知道我再也不是那个奉公守法的言警官,而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武林中必须杀人以自保的言昭。
我排除了自己种田的可能性,为了保证自己暂时不被苗人认出来,我特意用了许多灰把脸涂成了泥猴。如果用面具、面纱和斗笠的话还不如直接吆喝,“嘿我在这儿”,我可没有刷存在感的喜好。想要在这个我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活下去,我又不是小说中的玛丽苏女主,能够开无数个金手指。而是小心翼翼苟且偷生。至于混得平淡无奇还是风生水起,还是要建立在活命的基础上。
翌日大早我便到了冀州。
这个冀州与历史上那个冀州不同,是个极为贫困的地方,从城门的破损程度就能明显的看出来。昨夜我只顾着逃离,且又不认路,于是听天由命的跑,便来了这里。城门处有两个守卫蒙住了口鼻正一脸嫌弃的把衣衫褴褛的居民往城里赶。我楞了楞,心觉不妙,回头正想开溜已经听到身后有人在嚷嚷着站住。
我突然就想念了电视机,想念那些苦逼的、遇见被追杀的主角只会大吼站住的喽啰,这种莫名的强烈代入感令我很想回头冲他们傲娇的来一句“活该丫们是炮灰”。
但我没那个胆量,所以只好撒丫子开溜。
不论我现在武功多高,可我毕竟不会用,而且女人的身体本就没那些守卫的糙,所以我几乎能感觉到他们在追赶我时距离不超过5米。由于我只顾闷头跑,没有注意到正前方有人,别人一头撞在了那人身上。
那人被我撞到,身形纹丝不动,我到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直吸气。只消片刻的功夫,两个守卫已将我拉住拖往冀州城内。二人看清我撞到的那人的脸后,跪下道:“见过城守。”我抬头,正巧与那双温和的眼对视,城守啊…
扪心来说他长的幷非十分出色,与小说上那种郎艳独绝的说辞,相差甚远,但他有一种特殊的能力,通俗来说就是亲和,这一点气质上的优势恰恰弥补了他外貌上的不足。记得念研二时舍友评价我有一张令人有倾诉欲望的脸,当然这是我研读心理学的长处。而眼前的人,如果放在21世纪,那我们决定是同一种人。只是可惜,我们不在一个次元。
他看了我一眼,而后清浅的笑,俯身将我扶起,毫不顾及我刻意涂抹的一身灰。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些画面,怔住,然后面无表情的任他扶起来。
听他在我头顶上温柔又不失威严道:“何以追逐一落魄女子?”为首的守卫道:“陛下有令,冀州城方圆十里内的难民或有疑似难民者皆须押入城内。”我眯了眯眼,想用皇帝这个名号来压人一头吗,有趣。区区守卫都敢对城守无礼,他这个城守做得到也挺憋屈。
职业习惯的我立即抬头去观察他的神情,却痛苦地发现有目前的身高只能看到他的下巴,而无法捕捉到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他听见这话毫不生气,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我想我内心应当十分扭曲,瘟疫肆虐的城还被皇帝下令见到流亡者就往里塞,他是有多怕自己的子民太多没地方住?如此一来,这皇帝怕是会激起民愤。
由于帝令在,城首最终没能放了我,而是任两个如狼似虎的守卫将我拖入了城中,眸中毫无波澜,面上却一派担忧而无奈之色。
有些人,生来便是一张温柔脸迷惑他人,实则冷血心肠。
“表像而已。”我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于脑海中回荡的女声重合在一处,两个守卫一直在打诨谑笑,是以没有听见我的言语。
我脑海中看到了一个女人,浑身是血倒在地上,银饰散落一地,眼中只有悲戚。雨仍在下,一滴一滴地滴落她脸上,最终渗入身下的赤土。她虚弱地笑了,口中呢喃:“我…不甘心。”为何要我与大好年华时死在一个最令我信任的人手中?
她没有说话,我却听见了她心中的哀痛之音。她缓缓闭上双眼,手却诡异地抬起,“来吧,小昭。”
那是我的脸。
我才发现,有些事情已经变了。
那个女人的声音,也再没有出现过。似乎她真的…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