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当兵近十年里,郑豫开着绿色的军用卡车,在边疆辽阔的戈壁滩,雪域高山的各个哨所间不停的穿梭,早就习惯了孤单寂寞冷,这个叫欢喜的女孩子,一口带着边疆味的普通话,有着久违的味道,和她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就吸引了自己,连两个人的斗气拌嘴,让他熟悉的来了兴趣。
“今天在沈爷爷家,他说让你调回省城,你怎么没有答应”
郑豫有点好奇,别人都是千方百计的想留在大都市,这个女孩却主动要求的到偏远的农村
“你难道也是看了电影《乡村女教师》感受太深,我发现不管是电影还是小说里,凡是主动到农村当老师的女主角,几乎都说是看了这部电影,受瓦尔瓦拉的影响才去的,你不会也是她的崇拜者吧”
平常郑豫挺反感旁边坐一个话痨,今天主动的和欢喜聊了起来。
“我没有看过那部电影,不过听说过,以后有机会一定要看看。我只是个普通人,可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我是为了我的父亲,因为石桥是他的家乡”
欢喜对开车的平头男有了一丝好感,看来他并不像他自己的外表那样,是个冷酷无情又傲慢让人讨厌的男人,欢喜说话的口气也变的轻柔多了
“你爸爸的家乡,那不也是你的家乡吗?”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零星的下起了小雪,上下起伏飘动的车灯下,雪一粒一粒的打在前挡风玻璃上,左右摇摆的雨刷扫出两个弧形,扫不到的地方,聚集了薄薄的雪粒,就像塔拉冬日的清晨,被爸爸抱起,看玻璃窗上水汽凝结的冰花般,晶莹剔透
爸爸妈妈在哪里,哪里就应该是家,可欢喜的爸爸妈妈他们现在在哪里呢,哪里才是自己的家呢?欢喜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涌了出来。
安城的石桥镇是爸爸宋不穷的家乡,欢喜懵懵懂懂时,就知道中原有个石桥,那时的她不知道中原在塔拉哪个方向,离塔拉有多远,石桥到底是个怎样的桥。
在爸爸的故事里,石桥镇的西边有一条由北向南流淌了几百年,也许几千年不知流向哪里的清水河,河水清澈见底,水里鱼肥虾美,两岸水草茂盛。河上有座桥,桥两边的石拦上是雕龙画风,还有好多的石狮子,所以桥边的村子就叫石桥。
镇东头有一座山,山上一年四季绿荫葱葱,各种飞鸟在山上筑窝建巢。山上最多的是一种叫喜鹊的鸟,每日吱吱喳喳叫个不停,山就叫喜鹊山。山顶有座关帝庙,每月阴历的初一,十五,远远近近的信男善女们,都会到山上的庙里上香拜佛,保佑小孩平安,老人健康,自己发财,仇人······
每年二月二到三月三的庙会更是热闹,山上山下,唱戏的,说书的,玩杂耍的,卖各种小吃,小商品的小摊小贩······都聚集到镇上。整整一个月的庙会比过年更让人期盼。
山后是波光粼粼的龙潭湖,每年七,八月份,湖面荷花飘香,荷叶连连。在爸爸的讲述中,他就出生在这个山清水秀,仙境般的小镇,而且他还是这个小镇英雄的后代。那个年代家庭成分很重要,虽然爷爷奶奶把荣誉留给了爸爸,但爸爸对自己的父母,模糊的没有什么记忆。
爷爷奶奶那年是为了支援部队进攻安城,一起参加了支前民工队,昏天黑地的激战中,抬着担架抢救伤员时,相继牺牲了。一场残酷的战斗结束后,出生没多久的爸爸宋不穷成了孤儿。
当地政府部门组织石桥镇的乡亲们,负责起了爸爸的生活和教育。虽然有石桥老少爷们的照料,爸爸却没有了父疼母爱,经常是一个人在父母留下的老屋里,看窗棂外清凉的月光。
上学时,没人管的爸爸更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没有上过几个囫囵课。可爸爸倒比那些成天在学堂里,认真听课的同学们,学习还好,每次考试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没有得过第三名。老师对他也就二大爷放羊,放任自流,爱来来,爱走走。爸爸就有了很多时间,下河摸鱼捞虾,到田里偷瓜摘豆的落个自在。
特别是庙会的那一个月,他是天天跟在说书人的屁股后面,听他们声情并茂的谈古论今,老师几乎是三十天见不着他的人影。
爸爸宋不穷最厉害的绝活是,庄稼成熟时,到庄稼地里找田鼠洞。一找一个准,人送外号小狸猫,因为那个季节的田鼠洞里,堆满了田鼠储存准备过冬的大豆,花生,玉米·····生活最困难的那几年,他就是靠这项技术活的还挺滋润。
稀里糊涂爸爸上完高中,好运又一次降临到他的头上。那时上大学有保送名额,那一年安城唯一的一个保送上大学的名额,被几个掌握实权的县领导们明争暗斗,互不相让,再不做决定就作废的较劲中,最后有人冠冕堂皇,后槽牙痒痒的说,把名额给最有资格的人,掩护了人性中的自私和虚伪。这个被争的你死我活的名额,最后找资料查档案落到了,既是烈士后代考试成绩又好的宋不穷身上,他被保送到了离家几百里,省城的师范学院,当上了名牌院校的工农兵大学生。
“怪不得,沈爷爷那么关心你”
郑豫打断了欢喜的讲述
“你爸爸一定是他的学生”
“是的,他也是我外公的学生,而且是最让外公头疼的学生”
欢喜吸了一下鼻子,眼泪早已咽回去了,外面的雪下的更大了,洁白的雪花覆盖住田野,也覆盖住了夜的黑暗,路两旁的白杨树,隐隐约约,一棵一棵被抛到身后,车灯如雾的笼罩下,路面白茫茫的没有任何痕迹,这种天气难不住郑豫,在西北常年不化的雪域高原上,比这更复杂的路况,更恶劣的天气,他都不曾有过胆怯。今天他还是放慢了车速,谨慎的直视前方,小心驾驶,害怕出现什么意外,在过去他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担心。
大学的生活让宋不穷新鲜了好一阵子,省城的繁华和校园优美环境,让这个穷乡僻壤的孤儿大开眼界,特别是坐在他前面的同班同学孟若梅。更是让他没少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当年的孟若梅正值青春妙龄,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宋不穷过去在画里,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美人,可这美人太耀眼了,追求的人实在太多,排队也没有他这个偏远农村穷小子的位置,何况人家还有个当教授的爹,正是教他们古典文学的孟道桥,宋不穷他有自知自明,对孟若梅绝对是可望而不可即,也就是饱饱眼福罢了。
成了大学生的宋不穷,在学校没有老实多长时间,就坐不住了。他不光自己不好好学,不认真听课,后面还跟了一群学院的愣小子,遇见大事小事,认为不合理的,总要插手管一管,问一问,爱打抱个不平,充个好汉,装个英雄的。学院里的学生和教授没少去沈光远那告他的状。特别是上孟道桥的课,宋不穷不是打瞌睡,就是和几个同学在下面小动作不断,弄得孟道桥恼不得,怒不得,很是头疼。
一天,孟道桥正在讲台上讲的尽兴,又听到下面宋不穷坐的地方,不断的传出喃喃的说话声,他已经忍了很长时间,最后忍无可忍的走到台下,板着脸大声喊出:
“这位同学,我看你很爱说话,不要光在下面说,请你把我刚才讲的那首词的意思,站起来给同学们解释一下”
话音没落,碰在一起的几个脑袋急速分开,一个个坐的端端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