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奇怪,受到任何一点心理暗示,哪怕是来自自己,情绪都会朝向所暗示的方向倾斜。
关键词:除夕之夜、新年、回家。
这就很容易让人觉得快乐!过去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再走三四里地就是我们村了,隐隐约约听见鞭炮在响,心脏也跟着鞭炮的节奏,欢快地跳动。小学课本中经常出现“泥土的芳香”,当时很不理解,在异域海岛中囚禁十年之后,真的闻到了。无聊的诗人会伤秋怀冬,如今的田野,小麦苗刚刚露出个小尖儿,大地是灰褐色,仔细嗅着,还真有泥土的气味。
“赵大伯,咱们村在放炮仗,稀稀拉拉的,咋感觉没以前热闹?”
老头子正絮絮叨叨,听我说话,先“喔”了一声,想一想,笑道:“还是你们年轻人耳朵好使,恁老远就能听到。唉,年轻人都跑进城打工去了,剩下的都是老头老婆,指不定哪天就老死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这一句话,引发了我的担心,我的父母都是年过六旬的人了,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了。
赵大伯还是一步三摇,想快也快不了,催他也没用。我心中急切,又不好丢下他一个人走。经过一番咬牙切齿的苦苦思索,说道:“赵大伯,我背你吧?”
老头听到后愣住了,明白后连连摆手,灰白的山羊胡子撅的老高,往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
我不由分说,把老头子背在身上,潜运《以理时轮经》,将气力运用到双腿,弓着背,双腿如转轮般向前滚动。短短三四里的距离,不到5分钟就到了村口。
然后,我就停住了,不得不把老头子放下,我把家忘了在哪儿了。
老头子双脚踏地,从胸中吐了口气,上下打量我一番,感慨道:“富贵啊,你这几年不像是去啥考察了,你是去哪儿练武去了吧?我以为你会把我这把老骨头点散架了。你的双腿溜得飞快,上半身倒没怎么动,跟柏油路上骑自行车一样稳当。”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老头起初受惊有些歉意。
乡亲们见到我这个翻版的“神行太保”,也是特别的惊奇,大姑娘、小媳妇,老头老太太,呼朋引伴,不一会儿村头聚集了二三十个人。年轻人,特别是十几二十几岁的,更是完全不认识。老年人我倒是很熟悉,但也只是面熟,却不知道怎么称呼。
赵大伯见大家傻愣着,一拍大腿,赶忙招呼道:“嗨呀,他不是外人,是大龙家的孩子!富贵小子!”
话一出口,年轻人有的“哦”了一声,仔细思索童年中是否存在我的影子。老年人中大伯、四爷、三姑、七舅们,立刻恍然大悟了,争先恐后围过来,七嘴八舌问什么的都有。这时,我的童年好友王孝山、刘广辉吵吵着从外围人群中挤进来,一见到我,立刻伸出臂膀给我一个前后熊抱,嘴里说着我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的方言土语。
乡亲们波涛一般的热情,让我感动得直想流泪,最后给大家作揖一周,说道:“各位叔叔伯伯们,谢谢大家对我的热情。”这话一说出口,四姑立刻挑理了,埋怨道:“这个富贵娃娃,咋行瞎说城里话?都是自己人,客气啥?”说完,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挑理儿”。
我只有苦笑,只得等待大家的热情自动消退。
“大家先别说了!”四姑先制止大家七嘴八舌,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道,“贵娃得先回家啊,他爹妈想儿都想疯了,咱们堵住他算啥?”人群又是一阵骚动,闪开一条道路,显然认同了四姑的说法。王孝山、刘广辉分别提上我沉重的行李,乡亲们还是众星捧月般簇拥我们四个,向家的方向走去。
四姑一路上絮叨着,我心潮澎湃,也听不清她说些什么。终于到了所谓的家门口,四姑又在重复我现在才说明白的话:“你看看你们家,多好?”
我有些呆住了:原先破败灰色的木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朱红色的大铁门,上边装饰着纵九横七六十三个铆钉。门框两边镶着两幅瓷砖门联,上联是:春满人间百花吐艳。下联是:福临小院四季常安。门联的旁边,还新添了两幅春联,显得有些不和谐。抬头看那横批,顿时我的眼泪流出来:盼儿富贵。
“妈!妈!”我哭叫着去拍门。四姑也帮忙喊着“他娘,你儿子回来啦!”
不多时,里面传来母亲的声音:“谁呀,谁呀!来了。”门开了,出来一个老太太,那个人就是我妈。
没有意料中抱头痛哭,我妈好像不认识我了,扶着门上一颗铆钉,痴楞楞的瞧着我。我也万没想到,岁月使人衰老,除了脸上平添皱纹,还会让人变得矮小、富态。眼前的老太太,果真是我日思夜想的老妈?
“哇”的一声,我妈哭了,身体开始颤抖着。这一哭,弥合所有陌生,我一把拥上前抱住她,自己也是泪汪汪留下。我妈不停地捶着我的后背,初时重后来变轻,嘴里哭嚷着:“富贵啊!你个傻儿!咋就一走就是九年哩?你爸你妈快想死了!你是要钱不要命,去考察也不跟你爸妈商量,那个钱咱们不挣,你也有了娃我也有了孙子了。……”
我妈前一句话勾起了我的心酸,引得我也是呜呜的哭号,后来那些什么“考察”,“孙子”之类语无伦次的话,让我心里略有疑惑到底怎么回事,可这念头稍微出来,立刻又被妈妈难过的气氛感染,娘俩个儿抱在一起不停哭泣。
“好了,好了,他娘啊,大过年的,可不许哭。呜呜~”四姑抹了把眼泪,勉强控制住情绪,把我们俩分开,早有人搀扶着我们进了院子,各自找了几把椅子让我们和其他几个乡亲坐下。
四姑努力让气氛变得愉快一些,强笑道:“可好了,富贵回来了,你们俩有靠了。”说完,抬头向周围大伙问道:“你们说是不是?”几个正抹眼泪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听后,反应过来,纷纷应和:“那肯定的!”、“富贵哥是国家的人!”、“比我们家那口子有出息多了”……男人们有几个已经笑了,说道“那肯定的啊!”、“日子越来越好的”、“富贵啊,回头过完年去城里打工,就去投奔你去。”……
大家七嘴八舌,把悲伤气氛一扫而空,气氛越来越欢脱。大家已经“确定”我是国家的人了,开始有人套近乎,这个说道:“富贵哥,你们家年货备齐了吗?用不用帮忙?”那个言道:“我们家还有吃不完的两挂腊肉,回头给你提过来。”、“我们家饺子比较富裕,可以给你们送百八十来个。大婶子就不用费工夫做了。”、“我们家还有花雕酒”、“我们家有白菜。”……
母亲也开始笑了,眼睛里满是自豪,她对我“国家干部”的身份更加确定无疑了。而实际情况,则是我在荒岛上九死一生。我不能想象,她老人家知道真相会如何担心。算了,我还是隐瞒真相吧。
我站起身,又向大家团团作揖,说道:“四姑、赵大伯、孝山、广辉,谢谢大家,谢谢。我们家过成了高门大院,全靠大家了,我爸妈身体硬朗,也靠大家照顾,谢谢,非常感谢!我特别累,已经四五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能给大家站着说话,已经是非常费力气了。我先进屋睡会儿觉,不能陪大家了。”
这话一说出口,好多人已经明白我的意思,大家笑了笑说“晚上再过来”、“富贵你好好休息吧”,纷纷站起身回家。有几个没有眼力见儿的,还坐着想说着什么,被王孝山、刘光辉、四姑他们半推半架着劝走了。不一会儿,院子里变得空牢牢的,但是喜庆的氛围没有丝毫减少。
妈妈拉我进屋,在一个沙发上坐好,然后像看一件什么稀奇物什盯着我半天,说道:“儿啊,你咋也变老啦?”
我笑了,说道:“妈,瞧你这话说的,我都34了,对了,我爸呢?”
“你爸去镇上买煤气顺便再买点年货、肉,他早有预感你会回来,家里这点酒肉不够你们爷俩吃的。”
“哎,让他去干啥?恁老远?又是骑三轮车?”
“还骑啥三轮车?开的是小面包,三年前买的叫啥五菱宏光。”
我惊异道:“你们哪儿弄的钱?难不成买彩票发财了?”
我妈像怪物似的看我一眼,说道:“儿啊,你连你单位给你发多少钱都不知道?你每年不是有5万块钱的年终奖金,你还每个月给家里寄过来3000块?咋?你不知道?”
说完,她旋风似的跑到隔壁屋,取来一大摞邮政汇款单给我。我接过来一看,汇款时间从我失踪那天算起,每个月都有,直到上个月还邮过来一张,汇款人署名是“国家考察队”。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刘创世那个朗基努斯俱乐部,冒充所谓的“国家考察队”名义打的款,我爸妈都是农民,对这种含混不清的“国家单位”也不是特别明白,反正每个月都有钱汇过来,更不会担心是不是对象搞错了。
“儿啊,是不是他们少发给你了?”
我回过神来,赶忙说道:“没有没有,每个月都是这数,我又不花钱,全部寄回家了,还有那年终奖。”
“哦,那就好啊。”
“富贵!!富贵!!你回来了?”院子里响起来我爸略带沧桑的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