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意生身先卖了关子,背着双手,极目远望。百米开外,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枝间来回穿梭。
“我前几世……也就是你的前几世,生活在清代的王屋山,我的师傅是玄鹤真人,他老人家苦修七十年,遗蜕而去,大概做了个尸解仙。我愚昧不堪,承继他老人家观主职位。可恨我自己贪慕权势,临死的时候,堕落到九幽地狱。古人云:地狱门前僧道多,诚如斯言。我的师傅告诉我,人的元神由魂魄聚合而成,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三魂七魄之所聚合,佛教称之为阿赖耶识。阿赖耶识有强有弱,根本在于末那识的强弱。末那识,可以理解为‘自我‘或者‘我‘。罗汉有住胎之迷,菩萨有隔阴之惑。凡夫俗子就更不用说了,在母亲肚子里待上十个月,前世完全忘记了,记住,是忘记,而非被抹杀。哪怕你无意间的一个念头,都会统统写进阿赖耶识里。
“不过也有幸运儿,在孕妇临盆之时,把原先孕妇体内的婴灵挤出去,混合着母亲的精血,成为保留记忆的婴儿。我就是这样,在九幽之狱被关押一季,被放回人间做那孤魂野鬼。我凭借着道术,将一孕妇体内婴灵驱除,抢胎成功,也因此造成我的母亲身体大损,生下我不久离开人世。因此,包括父亲在内的整个家族,视我为不祥之人。童年、少年饱经凌辱,四十岁依旧无依无靠,只得出家讨口饭吃。在无极禅寺,沿袭净土法门,以期往生常寂光净土,一生阿鞞跋致,可惜,可惜……”
“是不是棋差一着?”我问道。
“惭愧,惭愧。我仗着留存的前世记忆,还有一些小聪明,妄图修习所有佛教法门,五十岁即有大成,六十岁名扬海外,弟子成千上万,功名利禄得之易如反掌,除了封妻荫子,几乎应有尽有了。如此,却耽误了我的修行,在我临终之际,念佛十声,佛不至,菩萨亦不至,孤魂渺渺,复为凡人。”说完,意生身眼泪止不住流下。
他讲的故事,也是我前世经历,意生身悲悲切切,但我对于过去无智无识,也没什么感觉。等他止住悲声,我又问道:“嗯……恕我愚昧,你说这个干嘛?”
意生身十分惊讶,奇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所处的宇宙,大千世界,绝不是我们人类作为唯一的智慧生命体。佛、菩萨、神仙作为高维度的生命体,也是有的。鬼魅、妖怪、精灵,作为无形之体,也是时刻生灭,毫不停歇。大家各就其位,算是以稳定状态存活。中间状态的中有身、神识幻化出来的意生身,都不可长久。所以,人类作为万物的灵长,要珍视自己的性命,有了健康的体魄,什么都可以得到。虽然,人的躯体可能只有百年存活,也禁不起风吹日晒,疾病侵袭,可对于无家可归的灵体来说,那是最最宝贵不过的了。
“故而,《控神篇》的练习,你比我条件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你的灵魂被肉体束缚,同时肉体也是你灵魂的家,不至于六神无主。不像我,说不定哪天就烟消云散了。凝练精神,使无形的精神魂魄有形化,施加于你看到的一切,为你所掌控。科学上的脑电波不过是精神最终形态的原始阶段。等到了最巅峰,当你施加念力在一块石头上,石头产生崩碎、飘浮、融化等各种变化;等你施加在水上,水便会凝冻成冰、汽化为云,甚至倏忽原地湮灭。施加在人身上,对方立刻为你所控制,如果你愿意,搅乱他的记忆,变成一个白痴也是可以的。你也可以施加到自己身上,性别随意,形体随意,山河大地也可成为你的倒影,漫天星斗也可变成你的化身……”
“那……这个和变成神仙,有什么分别?”
意生身似乎还正陶醉于幻想中,良久无语,叹口气道:“神仙人物,寿命无穷,我们表面的变化,看似为所欲为,大限之日,同样跑不脱的。”
“这种逆天的能力,一旦拥有沉醉其间,到最后一场空,还不如不要呢。那你说神仙菩萨是怎么修炼的?咱们两个修行三年,我虽谈不上是身轻如燕,体格上也是一个打十个不在话下的。你说的《控神篇》的神通,我也略有长进了。你看。”
我把神念集中到双目之中,把无形之神念想象成瞳中之剑,口中疾呼:“落!”百米开外的那只小鸟,惊叫一声,扑闪几下翅膀,一下子掉到树下。我自得道:“我的悟性还可以吧?假以时日,说不定还真的能成为神仙呢。”
意生身微哂道:“你以为那么容易?凡不善者不配为神。有了巨大神通,为非作歹,别人当年恭敬你,背后还是把你归于妖怪之流。即便你与天地同寿,还是无边烦恼袭身。
“佛教的修行,从一位凡夫众生成佛,需要三大阿僧祇劫,大概是要70亿年。菩萨修行成佛,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觉、妙觉等五十二位修行阶次,每上一步,都要付出无比困难的代价。成佛之路困难,修到半途,你的神通大发,可以为所欲为,你的心魔也随之无比胀大,还是得靠你自己去反省,自己以心佛斩心魔。到后来你会发现,心魔与信佛都是空,而空,又是‘非空非有非有非空,即空即有即有即空’,人类的语言太浅薄了,这两句绕口似的话,也仅能展现一真法界之万一……”
“打住吧,打住,兄弟,你把我绕糊涂了。我也不敢有那么多妄想了,就做一俗人得了。混吃等死,也算是一种生活方式。一世有一世的活法,我活在这辈子,上辈子的事儿全然忘记了。我也不想做好人,反正做坏事儿下辈子遭报应,可是我下辈子是谁都不知道,还不如现在过的痛快呢。这就是一切宗教的弊病,不求今生求来生,不问苍生问鬼神。”我打断他的话,脑子听得生疼。
意生身发了飙,像一个教书先生教育某个笨学生,怒道:“要是知道你是我这样的后世,还不如自爆算了。你真是没出息而且愚蠢。你现在已经陷入巨大阴谋之中了,朝不保夕,还想混吃等死?朗基努斯俱乐部,不知名的岛上入侵者,你那个惹得起?……”
“我靠!”意生身又戳我的心窝子,“事情已经这样了,说这些干嘛?我也不想这样啊?我是被卷进来的。算了,我不想跟你这废话扯淡了,老子要女人,要痛快。我现在就把白娟娟、赵牲旺给杀了,再上了黄小翠,痛快一会儿是一会儿。”说完,也不理他了,大踏步朝三年未见的山洞方向走去。
刚刚进洞,我看到一股现代文明的气味:盆子、发电机、药品、方便面、衣服…如果不是理智提醒,我会将这里当成陕北的窑洞。现代化的事物太熟悉太亲切了,每一件东西都无限吸引我,不受控制地乱摸一起,尤其是那方便面,忍不住撕开大嚼,管它什么垃圾食品不食品的,一口吞下去,无限满足。
我自然是不会这么做的,这些现代化的物品不合时宜的出现,背后隐然不可告人的秘密。是谁送给他们的?为什么要送?他们三个现在又去了哪里?带着无尽的迷惑,我又跑到已成为废墟的村落,还有那块小石屋、良田……什么也没有。就像我当年故意躲着他们似的,他们也故意不让我瞧见。难道说他们在数年前已经离开了?那几天黄小翠拼命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要离开?啊!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冷静冷静。或许他们在另外一个岛上。
穿过那条逼仄的小隧道,我鬼使神差来到我上岸那条沙滩上,果不其然,三个衣着光鲜,活似旅游度假打扮的白娟娟、赵牲旺、黄小翠,一个站在那块巨大的礁石上,另外两个互相依偎着,向大海深处眺望。见他们没有离开,我不由松了口气,屏息凝神,耳根渐利,想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过了半晌,只听赵牲旺骂道:“怎么还不来?三天了,三天了!他娘个*!”
听了赵牲旺的担心,两个女人依偎得更加紧密,白娟娟说道:“快了吧,应该快了,往常都是这个日子前后才来的。”
黄小翠道:“他们这次来了,无论如何也得逼他们上岸,带咱们走。这叫什么什么日子啊,天天守在这里,无期徒刑吗?”
听到黄小翠说“咱们”,我特别想知道包不包括我在内。
赵牲旺嘲笑道:“哼,你真是个傻娘们儿,咱们能指挥得了人家?还有,把咱们丢在这的罪魁,就是怨王富贵那小子,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咱们都是跟着倒霉的。黄小翠,你说的‘咱们’,也包括那小子吧?”
黄小翠“呸”了声,怒视赵牲旺,说道:“废话!一块儿来的,就得一块儿走!丢下他在这岛上,多可怜呀?”
唉,她心中还是挂念着我。
赵牲旺语带讽刺:“得得得,要找你找,你也得找得着啊。这王八蛋不知道钻进那个耗子的眯着呢,他要是不想见你,你这辈子都不见不着。也有可能人家早就窜了,回到了家。就咱们三个像傻逼似的站在这看大海,咱们中间还有一个对人家痴情不忘,最最傻逼。你有三年没见到他了吧?说不定这孙子娃都一两岁了。”
“你……”在远处,我看见黄小翠衣襟摇动,单薄的身子被激得瑟瑟发抖。
“你们两个别吵了,耗子动刀窝里斗,算怎么一回……哎,你们瞧瞧,又来啦,终于又来了!喂!喂!你们上来,上来啊!”
远处,只见像一条大鲸鱼似的潜水艇,慢慢浮出海面。等艇身完全浮起,背盖打开,钻出三两个年轻人,抬出一条皮划艇似的东西,轻轻放在海面上。摇动马达,“皮划艇”劈风斩浪,不屈不挠向岸边冲过去,然而到了半途,速度开始缓慢,逐渐停下,终于不动弹了。
“又来这一出!妈了*的。”赵牲旺骂了句,似乎早有准备,脱得赤条条的,一个猛子扎进海里,拖着皮划艇上岸。岸上的二女,不断跳着脚高喊“你们上来啊!来啊。”……这一切归于徒劳,赵牲旺费力到了沙滩上,那潜水艇早就下沉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