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串脚印,恐惧感油然而生。
当年黄小翠就是这么上岸的,幸亏是她,这次我反倒希望是敌人。敌人固然可怕,可他们既然能来,也就能回得去,我们也就有机会借助他们的交通工具,回归人类社会。假如是像我与黄小翠一样的受害者,那可糟糕至极,白白浪费我们的粮食不说,更会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从沙滩上残留的痕迹判断,受害者好像一男一女。男的步子比较沉重,脚印比较深。女的腿脚不甚好,被男的拖到沙滩上。随后脚印消失,转变成两个人摔倒的姿势。诡异的是,一串深度只有半公分的脚印,从灌木丛里出现,在二人身边徘徊几圈,又归于灌木丛林不见了。那分明是第三个“人”!说是“人”,又不像,介于可有可无的中间状态。我第一个联想到消失许久中的彼特?维廷,下一刻又察觉出推断的荒谬性。彼特身材高大,体重也是不容小觑,脚印不会那么浅的,除非身体出现“异化”,转化为到某种特殊状态。
彼特的事情先不管,眼前的受害者处理起来颇为棘手。刚才我说了,他们会引起极大麻烦。岛上的麦田,被刘创世以火焚之,经过我们惨淡经营,才恢复到三四亩的规模。除去备用、做种子的粮食,将将够活而已。凭空多出两张嘴来,供给四个人吃喝,大家都得挨饿。第二个选择是拒绝,粮食是我们先辈遗留,传给我们。苦心经营数载,称呼一声“我们家粮食”也不为过,给人吃是好心,不给吃是本分,毫无愧疚。处在荒野之中,法律道德之外,不给吃他们肯定会来抢,比比老子谁的拳头大。那也无所谓,他们疲敝已极,就是黄小翠也能打败他们。退一万步说,那个男的就是饱餐战饭,徒手搏斗,我也能一个回合内撂倒他。可打败之后又是负担,他肯定会来报复,让我接下来的日子永远提防。杀死他们是一劳永逸的方法,又是最最无奈的糟糕选择。杀人,毕竟是杀人,那些猴子作为畜类毫不可惜。打杀他们又是自保的无奈反击,心里可以没有任何惭愧。人则不然,法场上第一次杀人的法警,过后还得接受心理干预,哪怕犯人罪大恶极。那个受害者本就倒霉,还要被我杀死,岂有此理?当年我也是这种受害者,彼特反而接纳我,成为岛上的一员,我应当保留这个传统,给受害者给予救助。
我回到树洞,将这件事告诉黄小翠。她听说后,先是吃惊,然后脸上隐现一丝喜色,说道:“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我早回来不是给你说这件事儿吗?”
“我知道呀,你可是刚刚回来。”黄小翠很疑惑。
我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道:“别管那么多了,那两个家伙是不是好人还不知道呢,你把门关好。我还得出去一趟。”
黄小翠一把拉住我,叫道:“你个傻瓜,又要去干吗?明明知道来人了,还不陪我,我害怕。”眼泪应声而落。
哎,这丫头关键时刻犯糊涂。我解释道:“坐以待毙才可怕呢,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咱们得主动出击,才有胜算。”
“你总是这样使性子,不顾念别人感受,总有一天会让你悔青了肠子。那天到来肯定会来的,我跟你都等着。”黄小翠揩拭下眼泪,愤愤道。
一句话噎得我瞠目结舌,万般想不到会受到她言语威胁。时间紧迫,我也无暇过多询问,留下倒戈作陪,掩蔽好洞门,主动出击抓人去了。
似乎受害者有所察觉:有串似有似无的脚印印在洞口处几块花花草草上,又故意透露出“他”曾经来过,脚印旁边还折断根树枝。空气里也稍微留存陌生人的气息,那种“人味”,与我相仿,又别具不同。循着脚印、气味,我一头扎进西北方跑去。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自觉回头看一眼树洞,总感觉有哪些不对。
当年彼特挖掘树洞,对隐蔽性的追求几乎到了变态程度。我们都是充满不安全的人,平时就是睡着,一半大脑神经也保持清醒。所以树洞除了高耸入云的大树外,并没有明显标识,洞口的野草树木肆无忌惮,长年累月几乎阻挡出入口,也不曾见修葺一丝一毫。有时一场大雨过后,许多不知名的植物疯狂冒出,我们的“家”彻底消失。每当凭着大致感觉确定方位回家,花费不下半个小时。黄小翠受够了“捉迷藏”,自告奋勇要开辟条小路,刚刚拔除一颗小草,早已被我训斥的不知所谓了。我强调沿袭传统的重要性,并极力夸大狒秃鬼猴、老鼠、黑豹的恐怖,没有利爪尖牙的人类,不做好防范工作,一觉醒来身首异处也未可知。
我每每打趣道:“生活太没趣了,每天玩一玩捉迷藏回家,也挺好的。”
“万一那天咱们回错家,进入个一模一样的树洞,面对长得和我一样的人,该怎么办?”黄小翠也是脑洞大开,回敬我道。
想起黄小翠那句“回错家”,我不禁恶寒。时光到了21世纪下半叶,科技如此发达,连食草机器人都已造出,仿生人、克隆人若突然冒出也不过微讶而已。从那天我被丢到这里,岛上处处透着古怪,要活下去,不得不忍受,接受命运的困厄。确切地说,我的命运改变是从被开除始,然后遇到位莫名其妙的刘创世,说什么拯救人类的胡话,我是被选中的。迄自于今,我开始有三分相信了。理由:第六感。或许他只是说些诱导性的话,让听者接受心理暗示,不自觉被洗脑,一步步落入彀中,玩弄于掌骨间。世界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作为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根本没有资格知道。顶级机密只会而且只能由少数人得知。譬如大洋国政府传言被外星人控制,“传言”几乎成了共识,相关人士矢口否认。他们知道如果地外文明得到证实,地球上的法律、宗教、国家、银行系统……都将万劫不复。少数人知道,肯定会被灭口,多数人知道,政府会告诉你这是骗局。人还是糊涂点好。
前路茫茫,暗黑森林里没来由起了雾,压迫人呼吸,我不得不遮蔽口鼻。是白色的雾,像纤维化的云彩,极具层次,随即自动脑补处电影《鬼雾》的场景。能混淆感官的东西最易藏污纳垢,肮脏东XC匿其中,给予你致命一击。自古邪不侵正,可难保不能胜“正”,况且我本是个胆小不能为恶的人。潜运《以理时轮经》增加气力,手中唐刀故意抖出响声,希望驱散恐惧与邪气。复前行数十步,雾气更加凝重,加之稍微呼吸,肺部火辣辣的几近窒息。我忍不住大声咳嗽,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走不动了。
“你来了?”右胁处突然冒出个声音。
我心中一凛,向右边艰难探视,什么也没有。
灵异?超自然现象?去******!强自镇定,把一切牛鬼蛇神置诸脑后,大咧咧吼道:“你谁啊?有种就现身!吓唬人算什么本事?”
“屏气凝神,气生丹田,沿中脉达于攒竹穴,你会看见我的。”那声音道。
好生熟悉……是彼特?维廷!
他出现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方式出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妖怪吓唬人的方式出场。我怒气炽盛,想到他当年的不辞而别,如今想冒出来就出来,任性得要命。使气归使气,还是照着他的话坐了,不一时,雾气稍微减弱,距我三尺开外,赫然站立个小童。
他看见我,脸上露出阳光般的笑,开口道:“富贵,是我。”
我迟疑道:“你是彼特?怎么变成了小孩子?”
那小童六七岁年纪,身不满一米,嗓子却苍老,声调口音与彼特一般无二,说他是彼特,实在难以相信。正思忖间,小童身体一点点拔高,五官开始分开,神奇的是衣服居然随着身体变化也发生变化,展现一种不真实的存在。
他回答道:“这是儿童时期的我,现在又往青少年阶段发育,再过一会儿,你会完全认出我是谁。”
“那……这个,怎么会这样?你去了哪里?”
“我回到了一百多年前,与父母亲在一起。还有,我的继父就是和你有直系血缘的曾祖。”
说这话时,他已变成二十几岁大小伙了。
“这些都是由于《以理时轮经》的影响?这也太过玄幻了。”
此刻,已变成三十几岁精壮汉子的彼特没有正面回答:“过去从来都没有,当下未来亦复如是。那天我本该升入佛国,与阿閦佛融二为一。行将圆满之际,我发现百年来的孤独未能消磨掉我的感情,受佛力加持,我也同时感知到回归过去的秘密。”
我兴奋道:“那敢情好,来回穿越时空,如果我能回去,肯定买几注彩票,倍投一万倍。对了,回到过去就能离开这个破岛。你快告诉我怎么办?”
彼特讪讪笑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不过是人类200万年屈指可数掌握宇宙些许奥妙的人,是幸运儿,也是个杀人犯。没得到什么,必将失去什么。”
我解劝道:“那是你的工作,杀人也是迫于无奈。”
这当儿,我身体为之放松,眼前的人已变成我熟悉的老头子了。
“我说的不是那些,执行任务我没有半点犹豫。世界上不能同时出现两个彼特?维廷,我回到了过去,把童年的我给谋杀了,只有杀了自己,才能取代他获得父母亲的爱。儿童时期的‘我’死了,我也顺理成章取代之。也囿于过去的时空限制,功力几乎全消。能穿越回百年之后的蛮荒之岛,几乎耗尽数年来全部功力。为的就是来看你,解释清楚我的去处。”说到这儿,他极尽疲劳,身体开始淡化。
我上前欲抓住他,双手却攥住了虚空,四周的雾气缓缓淡薄,不知名的鸟开始啁啾鸣啭,一点清明直上灵台,我如梦方苏,仔细回忆刚才短短5分钟发生的奇幻。终于,我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在彼特消失的所在,赫然写着四个汉字:不要作恶!
狩猎之行就此作罢,种种怪异权当是彼特作祟。两手空空,心里面满满当当。他的出现了却我多年心结,噩梦一样的不解之谜。如今明白他回到过去,承欢膝下,温存他想拥有而缺失的爱,内心的伤疤有可能抚平,怪异的性格有可能改观——至少,不让人那么讨厌就好。刚刚现身,转眼消逝,除了怅然若失,只剩下对《以理时轮经》无限崇拜。它具有穿梭时空的能力,神一般的能力。可是知道也是白搭,就像深埋地下的石油,大家天天使用,能开采的国家屈指可数。彼特说他见了阿閦佛,神力由此激发,这种凤毛麟角的事不具备二次操作性。况且这是彼特百十年修行才有的效验,我目下仅能感知气脉流动而已,达到他的修为,着实难办。重回童年着实令人艳羡,代价则是杀死“自己”。让一个小孩子杀死另外一个小孩子,虽说杀的是自己,但感觉上很诡异,彼特居然下得了手,真真无法可想。
不想了,太大又难实现的诱惑最是撩人,还是什么也不想当下平静最好。回去吧,睡上一觉一切都会正常。说不定我仍在梦里面,苏醒之后还是身处“地中海”的出租房内,供电正常,一切井然有序。
跌跌撞撞回到洞口,发现洞口敞开,里面传来男女说笑的声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倒攥刀头,喝了声足壮胆气,大踏步闯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