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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风起兮

我当了皇帝,我爹自然就是太上皇。

未央宫建成后让他搬进去住。老爷子整天围着宫殿转,还不住乐呵呵的说:“阔!这房子阔,比原来住的三间土培房阔多了,哈哈哈”。我常纠正他:“这叫宫殿,未央宫,可不是什么寻常房子。”

他逛累了回殿小憩,往往还喝上两杯,泛红着脸跟着伺候他的宫女太监拉起家常:“皇帝刚出生那会儿,我抱起来一看,五官俊美,大腿有七十二颗痣,就觉得这孩子日后了不得,有出息,准像我!要说我年轻时也上过前线打过战,上战场凭的那是勇气,战鼓一擂,我一鼓足气闭着眼睛就冲了十几里地————。”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我倒一直没发觉身上哪一点像他,没想到他还上过战场,当年给项羽逮住不是吓得屁股尿流差点跪地求饶,难道是装出来迷惑敌人的,我爹有这么高的智慧吗?那也未必,虎父无犬子,虎子必有虎父。或许我爹曾是个孤胆英雄,在一次关键战役中,战场尘土飞扬之际,他手持铜剑犹如一柄尖刀刺入敌阵,搅得敌人天翻地覆,再乘乱取下敌方上将首级,提头站起那一刻敌军顷刻瓦解,战士们倍受鼓舞追击败军,战场上呼啸着他的名字,敌人闻风丧胆,他一战成名。然而树大招风引得小人妒忌,他又不想为名所累,追求着心中向往的那份自由,因此隐姓埋名回到了故乡,料到日后天下大乱,培养了英雄儿子刘邦去匡扶社稷,完成他未竟的事业。

越想心里越是美滋滋的,难不成我爹哪个将军之后,才有这份神力,那我身体里不就有尊贵的血统了,赶忙去找我娘确认。问急了她才不情不愿的说:“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天天打战,官家硬拉着你爹入伍,说反正有你们兄弟三人了战死刘家也不绝后。哎!还让人活嘛。后来听人说一开战,战鼓雷鸣血肉横飞,你爹吓得闭着眼睛头也不回朝撤退方向狂奔了十几里,当逃兵可是要杀头的,就东躲西藏好些年。好在紧接着楚国灭了,都是大秦子民了,你爹才回家。打完战人死了不少,留下大片荒地,你爹就收拾十几亩田地,盖了三间土胚房,养大你们哥仨,不容易啊。老头子是不是又喝酒了,你可别再让他喝了,喝多了胡说八道,说的话你不爱听,还给你丢脸。”

我心凉了半截,原来我爹是说我逃跑功夫和他一样啊。

倒退二三十年,我爹可没那么多好话,家里牛弄丢后他见了我就没好气:“老三啊,你是指望不上了,还好上辈子积了点德,有你两个哥哥刘伯刘仲搭把手,要不然活活给你气死了。”牛是他的第四个儿子,心头肉掌中宝,壮实力大得耕田拉货半点不含糊,指东它不往西,老头子就喜欢听话的。有事没事跑去牛棚打起小九九:“牛儿啊,老大不小了吧,该找媳妇了,有喜欢的认准了带回家里来,婚礼太公给你操办,再下几个小牛犊,一大家人热热闹闹的。”我想牛儿是怕太公一把年纪了还给它操持终身大事累坏身子,忍辱负重入赘去了吧。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我爹时,他气急败坏的骂道:“败家儿,当谁都和你一个德行,你就自顾自己逍遥快活,不管别人死活。牛儿要是有相好的不也得带回来见见公婆啊,只怕是被人拐跑了杀了吃肉,我的牛儿啊---”,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

没牛,田里的活还得干,重担就压在大哥身上。

大哥刘伯,我爹最喜欢的儿子。他年长我好多,身材魁梧,力大如牛,像牛一样在地里翻土播种除草。三伏天狗都知道去大树凉快去,他还往地里钻,任劳任怨的伺候着他的庄稼主子。牛丢了,我翻了身,而秋天粮食收割了,明年春又长出一波等我大哥去服侍,他注定一生为奴。

辛勤劳作了些年,家里有了余粮食,起初我爹还瞧我挺机灵,就送我上了学堂,指望家里出个人物威风威风,要是以后打仗了抓壮丁也能应付。当时还小,每天天还没亮我大哥就领着我上路,翻山越岭几里山路才到学堂。走累了大哥就背着我,倚着他宽阔的肩膀,稳稳的前进。他平日里话语不多,只有这时才开口:“老三啊,你好好读书,将来当大官威风啊,嘻嘻,大哥希望啊,你来收租时别太狠了,留多点余粮哦。”

他喃喃的说着一堆,全是我日后当了大人物回乡怎么样的威风八面,以此来激励我。当然,都是依着管收租小吏的脾气来描述,仿佛那就是世上最威风的人物。红日缓缓的驱赶黑夜,爬上了树梢,树枝哗哗响刮起了风,白云四散开来。凉风吹拂着大哥满是汗滴的额头,他快活的唱起了民歌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他也就会一句。送我到学堂他就下地里去干活了。

没牛了,他就是牛,不用吃草不用皮鞭抽打也能犁地的牛,不分昼夜寒暑的在地里劳作着,照顾着他的庄稼主子,秋天收获了还要给威风凛凛的收租官无偿的贡献自己的心血,还得傻呵呵的赔笑脸。

后来我爹给他安排了亲事,成家立业后更是一股脑的扎进农田,恨不得跪着求他主子多赐他几口粮食。终于一个酷暑他倒在了地里,中了暑离我们而去。别人眼里他可以歇息了,只有我知道入土为安对我大哥来说不过是变化成肥料到地下继续当奴隶伺候他的主子罢了。

“你就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不管别人死活”,看着大哥泄了气的身体一步步的走入阴曹地府,我爹这句话忽然冒出我的脑海,刀割着我的心,一刀一刀的用力划着,我终于明白牛儿丢了后我爹干嘛会为一个畜生哭得死去活来。我打破身上的枷锁,却被黑白无常拾去索走了我大哥的性命。我终于知道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只不过是有人代我受过罢了。

生和死都是常态,如果你想知道我怎么成功的,那你得先了解我为什么活着而没有早早死去。

当我满载荣誉返回沛县,全县的父老列队欢迎,三呼万岁,为我载歌载舞,好不热闹。我喝着我的成功之酒,醉醺醺的击起筑唱起我大哥曾经的歌谣:“大风起兮云飞扬”,顿了顿,掷下酒杯泪流满面为他再唱一句:“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你看到了吗?收租的都给我跪着磕头呢。

最后才是唱给自己的:“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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