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汤三娃主动打招呼，天佑也友好地道：“三娃，正吃饭呢！董家伯在家么？”
汤三娃舔舔嘴巴道：“在呢，正吃饭呢。”
天佑听了，觉得此时进屋不大合适。人家正在吃饭，你突然走进去说事，破坏了人家吃饭的气氛，人家自然感到难为情，你自己心里也不自在。他便决定在这儿等一会，等董耀祖吃过饭后再进去说事情。
他看了看汤三娃，见他碗里还有饭没吃完，便说：“三娃，你吃你的，我在这儿稍等一会吧。”
汤三娃没想到天佑说出要等的话，他看着碗里的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显得有些左右为难。
天佑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又想笑。他俩年龄相仿，汤三娃似乎还比自己大那么几个月。和庄里同龄的娃娃们一样，俩人自幼便在一起光着屁股耍闹，彼此再熟悉不过，什么时候他在自己面前这么局促不安过？似乎没有吧！
天佑干脆笑着道：“三娃，我已经吃过了，你赶紧吃，要不饭凉了。”
汤三娃听了没再说话，他把碗放到嘴边“呼噜呼噜”刨了没几下，就将碗里的干饭吃完了，又将碗底的一点汤倒进嘴里咽下，才道：“天佑，来找少东家说事吗？”
天佑见他吃完，应声道：“是啊，跟董家伯商量一下牛先生家的事情。哎，我说三娃，东家做了啥好饭，让你吃得这么痛快？”
汤三娃有些尴尬地道：“也没啥好吃的，我就一个粗人，吃饭快，声音大。”
天佑笑着道：“啥粗人不粗人的？饿了谁都吃饭快。最近春播你劳力重，肚子饿地也快。你吃饱没？没吃饱进屋再舀去，我暂时替你把门守着。”
汤三娃听天佑说出替自己守门的话，心里缓缓泛起几丝感动。虽说俩人是幼时玩伴，可长大后自己成了董耀祖家的长工，依然孑然一身穷地叮当响，至今连房媳妇也没有讨上啊。
如今天佑是啥光景？人家讨了媳妇生了娃，而且不止是一个娃，他媳妇竟破天荒地连续两胎生出两对双胞胎，任谁都觉得惊奇不已。人家而今都快赶上自己东家的光景了，在庄里业已成为一个说话算话的人物。
而自己除了曾在巡庄队的小伙子面前耍了几天威风，现在在庄里算个啥呀！说自己不羡慕天佑，那肯定是假话！
可羡慕顶什么用呢？人家晚上搂着媳妇睡美觉，温柔乡里找温柔。自己白天像牛马一样替董耀祖务劳田土，晚上还不是独自一个人干毬弹着炕土响？
那年庄里遭饥荒时，董耀祖大给长工的吃喝如同清汤寡水，汤三娃正是一顿能够生吞一头猪的年龄，他的肚子天天像刀刮一般难受。他们兄弟三个一商量，竟然想到了去牛马山劫财的好主意。谁能想到，那晚遭劫的人原来是天佑啊！
这事被弟兄三个人永远埋藏在了心里，对谁都没有说过。
但是自此之后，汤三娃的心里总有一个障碍，就是难以与原先一样很自然地面对天佑，也不大愿意和天佑说话了。细究起来，这几年俩人恐怕没有像现在这样，很自然地说过一次话吧？
每次想起女人，汤三娃夜里都要用手撸一撸自己裆里那个粗大的家伙。虽然也能解决一时的生理问题，但他何曾不想拥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女人啊？
撸过之后，汤三娃的心思就会盘旋在草瞭洼上川边那个枯藤遮罩的窟圈里。那里藏着当年他随董耀祖去平襄镇粜粮，在凤龙河畔龙尾堡子下遭遇抢劫后，他独自一个人逃脱时悄悄埋藏起来的银钱。
那银钱对汤三娃来说，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哇。别说能够给他娶一房老婆，就是娶个三房四房，再盖几院庄廓，恐怕也是绰绰有余呐。那些银钱，无时无刻不诱惑着他的内心啊。
可他有什么理由将那些银钱取出来堂堂正正地花掉呢？汤三娃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出一个恰当的理由。
你是谁？你就是董家大户一个长年累月下苦的长工。除了一年四季吃住在董家，熬到年底结算八九吊铜钱花花之外，凭什么突然能有这么多的钱财！你给人编谎说是天上突然掉下了钱袋子，恰巧被自己给捡到了？鬼才会相信这混账话。
再有什么理由呢？你说自己偶然在窟圈里发现了那些钱财？哼哼，为什么没被别人发现，就被你汤三娃给发现了？你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
凭汤三娃对董耀祖的了解，这老财可不是个能轻易哄骗得了的人。弄不好，人家就想起当年遭劫的往事。往事一旦想起，怀疑自然就会落到自己头上。董耀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口审问，人家只管拿一张轻飘飘的纸，就能够把自己交给官办。
到时候小命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更别提讨房女人过日子的事情了。
所以至今，汤三娃将那些银钱一个子儿也没有花掉。但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有钱不能花的痛苦滋味；也真真切切地羡慕着董耀祖、天佑或者庄里其他人，到平襄镇花钱买东西的那个情景呐。
汤三娃正在出神，恍惚间听到有人说：“三娃，胡思乱想啥呢？没吃饱再去舀饭呀！”
汤三娃这才回过神来，心知自己刚才走神了。他有些难为情地道：“吃饱了吃饱了，已经吃了四大碗，再不饱就成饭桶了。”
天佑听了笑道：“你替董家伯干活，多吃几碗也吃不垮他。没饱就舀去，总不能饿着肚子干活吧？牛骡驴马下地耕田时，主人都要在草里拌些油渣给畜生们填力呢。”
天佑这几句连说带笑的话，虽然是无意之中说出，但对汤三娃来说，竟让他恍惚之间回到了小时候和天佑在一起玩耍的情境，那种亲密的日子已经离去好久好久了啊！
这几年，他故意疏远着天佑，也感觉天佑渐渐疏远了自己。可细想起来，人家天佑何时慢待过自己呐？都是自己瞧不起自己呀！
想到这里，汤三娃向天佑做了一个手势，说道：“不说笑了天佑，你进去吧，东家应该吃过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