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去哪？”
苍雪儿接过苍瘸子递过来的纸条，刚欲转身离开，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是小雨，这个比雪儿小五岁的妹妹，这个比雪儿幸运多的妹妹。苍瘸子绝对算不上一个好的继父，毕竟他也没有责任和义务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多好，但苍瘸子绝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父亲，小雨被打扮的像一个小公主一样，站在柜台后面，她与柜台几乎一样高。
“小雨，你怎么没去上学？这个点你应该在学校啊？”雪儿看见妹妹，从心底生出一股暖意，轻声细语的说。
“我生病了，爸爸给我请了几天假，在家休息。”
这时雪儿才发现，小雨的脸红扑扑的，说话也有些奶声奶气，可能是感冒发烧了。
“来，姐姐摸摸头。”雪儿伸出手，示意小雨过来。
小雨从柜台里走出来，走到姐姐身边，一把抱住雪儿，瞬间红了眼圈。“姐姐，你去哪了？这段时间你都不在家，我好想你。”眼泪说来就来，啪哒啪哒就顺着小雨的脸颊流了下来。
“姐姐不是跟你说过吗？姐姐去自己爸爸的家里住了，但是小雨别担心，姐姐一有时间就会回来看你的，好吗？”雪儿伸出手，摸了摸小雨的头，“你正在生病，不可以哭哦，要听爸爸的话，按时吃药，早点回学校上学，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了。”小雨的鼻子一抽一抽，“姐姐你能陪陪我吗？”
“小雨乖，姐姐还有事情要办，哪天再来看小雨。”
“你是要找妈妈去吗？”小雨闪着跟姐姐一样的大眼睛，眼神里充满期盼。
“不是的，姐姐要回学校上学呀！小雨你可一定要好好读书哦，要努力赶上姐姐的成绩，这样姐姐才喜欢你呢~”
“姐姐，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看我们？”
“这个……”雪儿抬头看了一眼苍瘸子，只见苍瘸子面无表情，“姐姐也不知道，但是妈妈肯定会回来的，她一定是太忙了。”
雪儿苍白无力的解释，不知道小雨会不会相信，她也许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姐姐真的要走啦，好啦，不要哭了哦，过几天姐姐就回来找你。来，姐姐把电话号码告诉你，想姐姐就给姐姐打个电话吧！”雪儿顺手撤下柜台上一张便签，写下王文凯家的座机号，交给了小雨。想了想，雪儿又将手腕上的链子摘了下来，戴在了小雨手腕上：“这是之前妈妈给姐姐的，现在送给小雨，想妈妈和姐姐的时候，就看看这条手链，记住了吗？”
尽管不舍得离开妹妹，雪儿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她攥紧了手里的通讯地址。她的手腕上空空如也，让她有些不习惯，那条手链，其实是雪儿趁妈妈不注意，从妈妈那偷拿来自己戴的。
雪儿转了三趟公交车，走了近一个半小时。她拿着手里的纸条，一遍一遍的默念上面的地址：中央大街西华东路五里河巷13号1-3-1。
下了公交车，雪儿有些转向，在这个位置，她分不清东南西北。离公交车站比较近的是一个新建起来的写字楼，很高，至少也得有30层楼高，外墙全是蓝色的玻璃，很华丽。雪儿走近写字楼，自己的影像在玻璃上清清楚楚的倒映了出来，虽然有些学生气，但绝对算得上亭亭玉立，小时候的娃娃脸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标准的瓜子脸。
雪儿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朝着写字楼后面走去。刚绕过写字楼，后面就出现了一排排整齐破旧的低矮楼房，谁能想到高达阔气的写字楼背后，竟有着这样一番天地？
这应该是个待拆迁的小区，与临近街道的那些高大上的写字楼一比较，这个小区简直像一个贫民窟，到处晒晾着床单被罩，各种衣物，色调都很黯淡。小区年代应该已经很久远了，水泥路面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有积水，雪儿一边走一边寻找13号楼。
忽然雪儿眼前一亮，原来13号楼在最里面。雪儿低头疾步走了过去，一群男人正坐在楼下纳凉，她感觉到他们正在不怀好意的盯着她看。
雪儿快速爬上了一单元三楼，敲响了1号门。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打开了房门，慵懒的朝门外望去，看见雪儿后，歪着头皱了足足有三秒钟的眉头，才徐徐开口问道：“你找谁？”
“花花在这里住吗？”
“花花？”女人眼角向下撇去，撅起嘴角，转过头向里屋喊去，“花花，有个小丫头找你！”然后女人又回过头，上下打量雪儿：“你是花花新介绍过来的？年龄会不会太小了点！”
“什么？”雪儿凝眉看向女人，不懂她字里行间的意思。
“哎呦，等等，这个角度看你和花花长得还挺像，你们是什么关系?”女人眯起眼睛。
雪儿刚想回答，花花突然从屋里窜了出来：“这是我妹妹！”
雪儿定睛一看，妈妈穿着短衣短裤，一身清凉。长长的直发披肩，身材姣好，面容依然妖艳。几年未见，妈妈并没有变老，反而更显年轻。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妈妈19岁就生下了自己，现在也不过三十三岁，加上本来就长得漂亮，稍微一打扮跟二十出头没什么两样。
“妹妹？花花，你什么时候还有个妹妹了？你不会要把你妹妹也拉近这个火坑吧？！”
“瞎说什么？！”花花一脸不满，“你，在这儿给我等着。”花花转身回卧室披了件衣服，又折回门口，抓起雪儿的胳膊就往出走，将雪儿带到了楼顶。
“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怎么找到我的？！”
“这你不用管”
“你找苍瘸子去了？他告诉你我在这？”
“你为什么躲着我？你知不知道小雨天天想妈妈？你为什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雪儿怒视着妈妈。
“我不负责任？我生下你们给你们生命就已经付了最大的责任！别跟我谈什么责任！”花花不屑地说，顺手掏出一盒烟，从中抽取一只，烟很细，然后点着了火。
“我不想再住在王文凯家了。”苍雪儿说。
“随便你，又没有人强迫你。”花花吸了一口烟，吐出轻飘飘的一阵白雾。
“那我只能来投靠你。我没有地方可去。”雪儿态度强硬了起来。
“不可能，我这没有地方能容纳得下你，况且只有王文凯能供起你上学，我无能为力了。”
“你明明很关心我，为什么非得装的这么冷漠？”雪儿鼻子一酸。
“我告诉你，我恨你！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不会过这样的生活！”花花轻蔑的看向雪儿。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的问题！”雪儿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所以你愿意去哪去哪，别来找我，你过的怎么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可你是我妈！”雪儿倔强的抬着头，眼泪再也没忍住。
“我都说了我养不起你！我自己的生活我都顾不过来，你来找我又有什么用？！”
“我决定了，我不上学了。你说得对，我不是那块料，而且我也无法安心学习下去。我不上了，我跟你一起打工，你做什么我做什么，我不会给你增添负担！行了吧！”
“胡说！”花花一个巴掌扇了过去，打在雪儿的脸上。
“我怎么胡说了？为什么你可以这样践踏自己，我就不可以？我是你的女儿，我生来跟你一样！”雪儿咬牙切齿，脸上的掌印清晰可见。
花花手上的烟根本没吸几口，已经基本燃尽，她把烟丢到脚下，捻灭。半晌不语。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再打我呀？反正我也被你打习惯了，小时候你掐我，现在你扇我巴掌，将来呢？你把你能用的招都使出来吧！我能承受得住！”
花花再次抬起手，但是迟迟没有下落。
“怎么，不打了？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拿了王文凯的钱？他为什么把我接到他那里？他到底是不是我亲爸？算了，这个无所谓，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拿他的钱？你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了吗？”
“我有我的难处，这与你无关。我就告诉你，他是你亲爸。还有，来我这里的话可以，约法三章。第一，你没有书读；第二，你要找一份能养得起自己的工作；第三，谁也不要干涉谁的生活。”
“好，一言为定！我明天就搬过来！”
“我给你另找一个地方住，你不能住我这里。”花花叹了口气，又点了根烟。
“为什么不行？才说好你又反悔了？”
“这里不安全，这里住的都是不正经的人，都是外地来打工的租房在这里。”
苍雪儿一下子想到了刚才楼下虎视眈眈看着她的那几个男人，一脸猥琐样，个个不怀好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算了，我认识一个朋友，开美容院，我介绍你去那里做学徒，还包吃包住。你先去那，以后的事儿以后说，只要你想好就行。”花花左手抱在胸前，托着右胳膊，右手拿着烟，悠悠的又吸上一口。
“好，那我什么时候去？”
“明天我跟她说一声，回头告诉你。但是有一点，你不能对别人说我是你妈，别人问起，你就说我是你姐。”
苍雪儿撇了撇嘴，点头答应。
回去的路上，苍雪儿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思绪万千。有太多疑惑没有答案，不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将来还有机会上学吗？苍雪儿不知道，但她心里清楚，自己渴望知识，渴望读书，但是她却不得不做出选择，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
苍雪儿冷笑了一声，即使自己一天没有上学，世界也没有什么改变，老师并不关心自己这样的学生，一个连家长都经常找不到的学生，老师怎么会重视呢？反正大家都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复杂，估计也早都预料到了这一天。再说初一年级的成绩好坏说明不了什么，班主任不经常说，很多学生都是后来居上，而一开始优秀的人没有多少可以坚持到最后？
不知不觉，苍雪儿坐车来到鞠良学校。下了车站在学校的门口，苍雪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回到王文凯家的。好久没见到鞠良了，自从鞠良搬走又转了学后，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就没以前多了，最近自己又住到了王文凯家，之后更是一次都没有见到鞠良了。
正想着，鞠良放了学从学校走了出来。
“雪儿，你怎么来了？等我呢？”鞠良一眼就看见了苍雪儿，连忙跑了过来。
“嗯……是啊。”
“不对啊，你这个点应该也才放学啊。”鞠良突然想到什么。
“哦，没事儿，今天学校放半天假，我呆着没事，就来找你玩儿。”苍雪儿撒了谎。
“这样啊，今天晚上正好取消了晚自习，你去我家吧，我妈这两天还叨咕说好久没看见你了。”
“阿姨和叔叔身体还好吧。”
“他们一直都挺好的，你怎么怪怪的，哈哈。”鞠良觉得雪儿问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更像是自言自语。
“那就好。我确实挺长时间没去你家了，都没有人辅导我做功课了。”
“听苍瘸子说，你亲爸来找你了？他怎么突然出现了？”
“不知道，我也弄不明白。我在他家住的一点也不习惯，他都四十多了，又娶了个小媳妇，我都要烦死那女的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那女的没欺负你吧！”鞠良关心的问。
“哼，欺负我？我苍雪儿是谁啊？能被她随随便便欺负住？你忘了？小时候你还扬言要保护我呢，最后还不是我挺身相救，美女救狗熊！”一见到鞠良，苍雪儿的心情就大好。
“哈哈，是是，是啦！”鞠良想起小时候，表面上文文弱弱的苍雪儿总让他心底燃气一种强烈的保护欲。终于有一次机会来了，小区里的一个小男孩看苍雪儿好看，没事儿就去拍打苍雪儿，苍雪儿也默不作声，鞠良看着生气，就跟那个小男孩打了起来，接过自己被人家压在身底起不来，哪想到苍雪儿一个箭步就冲了上来，把小男孩的脸三两下就给挠花了，最后小男孩哭着喊着回家找妈去了，再也没有人敢惹苍雪儿了。
“我一般不发威，发起威来自己都怕！”苍雪儿说完，两个人笑做了一团。
苍雪儿跟鞠良一起往鞠良家走，就像是曾经一样。这世上，唯一可以得信赖的，只有鞠良。
两个人有说有笑，一路上苍雪儿给鞠良讲刘美丽那层厚的可以的粉，鞠良给刘美丽讲初三学生的好笑事情，不知不觉就到了鞠良家。
开门迎接的是陈紫芳，见到苍雪儿来了，陈紫芳高兴的不得了，连忙让两个人脱鞋进屋。两个人进了屋才发现，难得鞠成国今天也在，好久他都没有这么早回家了，还如此清醒。
“哎呦，小雪儿来啦！”鞠成国笑着说。
“嗯，叔叔也在家呢啊！”
“可不是，就知道你要来，所以我特意提前回家，哈哈。”鞠成国开起了玩笑。
“爸，你这样可不公平，我每次回家可都见不到你人。”鞠良假装吃醋。
“这孩子，还跟你爸闹上了。”陈紫芳笑意盈盈的摇了摇头，“行啦，你们啊，都是主子，就知道你们这个点回来，我饭都做好了，快吃吧。我今天还特意多焖点米饭，看来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雪儿帮着陈紫芳把饭菜端上桌，四个人欢欢乐乐的围在一起开吃，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四口之家，画面温馨快乐。
“雪儿，我上次回原来的小区办点事儿，听小区的人说你回你亲爸那去了？”鞠成国问。
“嗯，是，他突然来找我，说要养我。”苍雪儿轻描淡写。
“这个人可算是良心发现，还算有点任性。”陈紫芳接话道。
“哼，我看不一定，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那种人不能相信。”鞠良夹了一颗青菜。
“我也不知道，反正住在那浑身不舒服，还不如住在原来的地方。”苍雪儿说。
“你最近学习怎么样？”陈紫芳忍不住换到这个话题。
苍雪儿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还行，还是原来那样。自从你们搬走了，我都没有学习动力了。”雪儿试图打趣。
“是我们家鞠良走了，你没动力了吧。”鞠成国开玩笑。
苍雪儿跟鞠良不约而同红了脸。
“瞅瞅你，没个当爸得样儿！”陈紫芳拿筷子敲了一下鞠成国的碗。
“我说真的呢，以后雪儿长大了，当我们老鞠家的儿媳妇，妥妥的。”鞠成国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爸，你有完没完了，真是的。”鞠良责怪的说。
“看看你，这么大个小伙子，还害羞了，好啦好啦，知道啦，不说啦。你们还是学业为主啊，这个还是听你妈的对！”
三个人笑成一团，唯有苍雪儿在一旁悄悄红了眼眶。
“雪儿，怎么了？”敏锐的陈紫芳察觉出雪儿的情绪不对。
不问还好，这一问，让苍雪儿彻底泪崩，伏在案上嚎啕大哭。三个人在餐桌上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好。
“哎呀，这孩子，叔叔开玩笑的。”鞠成国有些不知所措。
终于，苍雪儿哭够了，抬起头，擦了擦眼泪。然而眼泪却不听使唤的还一个劲儿的往下掉。
“我，我想，你们要是我的父母该多好，我要是生在这样的家庭该多好。我……”苍雪儿再次哽咽了喉。有些话，她说不出口。这样的场景，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场梦，永远也不想醒来。
“要不，你不想住你亲爸那，你来我家吧，反正也有地方。”陈紫芳不禁动容，“也不知道你妈在哪，这个狠心的女人，说走就走，抛下两个孩子，哎！最苦的就是小雪儿啊！”
鞠成国在一旁，动了动眉毛，又动了动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
“不了，阿姨，我哭完心里好受多了，对不起，破坏了这么好的气氛，我就是一时没忍住。”雪儿说这话，眼眶依然红肿。
“没事儿，以后还来我家，虽然现在离的远了点，多懂事的孩子，阿姨最喜欢你了。”说完，陈紫芳的眼眶也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