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突然从油菜地里站起一人，他并不急于走近，听到大军的呼喊声，更显得从容不迫，背起双手头戴草帽，逆着月光望向这边，让人猜不出他的来历。
大家僵持许久，神秘人身子笔直飘然而来，中途路过大军的时候，故意停下脚步歪去脑袋，面对面看向后者，压迫对方全身打起激灵，想必那张脸出奇的丑陋。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呢？他走到万念白身前一米远近，黑暗里闪着那双放出光亮的眼睛。
现在能看清此人的长相，只见他个子不高，身材精瘦面容凶狠，朝天鼻单眼皮，宽额头尖下巴，目光犀利有神，眼珠子格外活络，全身农民打扮，约有三十来岁。
他打量万念白一阵，把脸转向小爷，从口袋里取出香烟，碎步靠到面前，嘴角泛起似笑非笑，说道：“大爷，搭个火怎么样？不好意思，油灯捻子熄了。”
小爷却没有照对方的意思做，而是背起双手轻笑两声，和颜悦色地说：“小兄弟，看来你也经常走夜路，如何能不带火呢？”听两人搭上腔，就知道这是盗墓行业的黑话。
来人把香烟夹在耳朵后，拱手施礼道：“路有东西不见长，走南闯北满眼土。”
“死人家里三更天，不见棺材不掉泪。”稍一迟疑，小爷严整面容回答道。
“哈哈……失敬失敬，没想到荒郊野地，也可以遇上前辈高人，能否借一步讲话。”
不等回复，对方甩开众人快步走向远处，万念白愣神看向背影，小爷闷声说道：“万儿，你跟我过去，其他人留在原地别动。”
走出大约四五十米，那人冷不丁蹲入油菜地，见万念白和小爷跟到身边，却并没有急着开口。
自顾自掏出香烟点燃，大家不时默然对视，这是场心理上的较量，比得谁先沉不住气、比得谁先没了性子，同时也在猜测对方的来历。
抽到第二支烟的时候，来人唬着脸说：“咱们都是跑场子混江湖的‘掘把’，那我就不说客套话了，看情形老伯应该姓万，对吗？”
听对方能轻易道出自家的底细，万念白不由大吃一惊，小爷却要沉稳许多，呵呵轻笑从容答道：“我们正是万家，如果没有相错眼，小哥应该姓温吧？”
“嘿嘿……老伯好眼力啊！我是温家第七十八代传人温清，敢问两位高姓大名？”
“万家第十七代传人万良宽，身边这位是万家第十九代传人，我的孙子万念白。”
互相报出姓名，重新按道上的规矩郑重拱手施礼，随后大家继续低头抽烟，温清收起笑容黑着脸，似乎在揣度眼前的一老一少，手底下能有多少功夫。
过去片刻，他轻笑质问道：“万老伯来探‘场子’，没发现我留下的标记吗？怎么会不懂规矩呢？”
见小爷苦着面容没搭腔，万念白有些沉不住气，瞪起眼睛反问道：“什么标记？我白天来探墓，没发现啥特别。”
“这位小兄弟看来还嫩，那就让我给你说说，行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锅灶’谁先发现的，便在四个角和中心位置，留下五处像这样的标识，墓就归谁盗，万老伯，我讲得对吗？”
说完，温清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瓦片递过来，小爷皱起眉头不去接，前者脸上的笑意更足，把它又递向万念白。
接下细看，是块秦代云龙纹瓦当，其实并不稀罕，表面却深深刻着个‘温’字。
见万念白的脸上现出惊讶，温清冷哼一声，伸手夺过去那片盗墓标识，表情里有说不尽的洋洋得意。
盗墓业有标记这条规矩，小爷从未对自己提起，但他始终低头不吭声，万念白心知，想必果然真实存在。
“咱现宝这行的规矩，万老伯是没有传授，还是你粗心大意，更或者故意所为呢？”温清拉下那张丑脸的下巴，没好气地问。
“这些都是土规矩，从老辈手上传下来，咱年轻人不必拘泥，要是像你这样说，走到一个地方发现墓葬，就留下自家的标记，把大半个中国走遍，然后回头自己消停挖，别人岂不是没墓好盗啦？”
“哈哈哈……万老弟嘴上的功夫了得，不知道你的盗墓技艺怎么样？如果同样厉害，能说出脚下这座墓葬十之八九的门道，我今天就认栽，把它让给你们。”
有股子很浓的火药味，从温清的嘴巴里说出来，傻子都能听得懂，这是故意在挑衅，好像讲，“别在老子面前仗着人多，有真本事拿出来，‘是骡子是马遛给我看’，你们万家不是很牛吗？我就不信这个邪！”
场面异常沉闷，大家不再言语低头抽烟，温清话里有话，一方面想试探万家的虚实，又有意挫败对方的锐气，似乎已经看出万念白学而不精，所以专挑软肋攻击。
小爷这个时候帮不上忙，前胸不停大幅度起伏，好像憋了一口恶气，脸色铁青眯着眼睛，能轻易让人看出心虚，想必对孙儿的技艺有所了解，生怕其在盗墓同行面前现丑。
“这是座汉代中晚期的墓葬，看规格应该属于‘猴子’，墓主人却并非王侯本人，所以地面上没有封土堆，可能为他的直系亲属，八九不离十是长公子，此人生前地位显赫，受到诸侯王的百般宠爱。”
万念白毕竟年轻气胜，架不住对方几句话相激，有意在同行面前炫耀，因此把白天探墓的结果，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不错！你再把墓葬的具体情况，跟我们讲讲吧！”温清感到很吃惊，本以为，对方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晚辈后生，盗墓技艺肯定高不到哪去，没曾想，万念白说的与自己所知分毫不差，语气不由和缓了一些。
“墓葬修建在极阴死穴上，座西南面东北，深达十五米。”
“还有呢？”温清轻轻地点头，不知道是在赞许，或者有心误导对方。
“夯土层厚度九米二，墓砖应该近两米，上部防护有流沙积石，里面恐怕也会机关重重，按理说，不用修建这么深的墓穴，但匪夷所思是，大冢已经深入三泉以下，墓室内想必会有大量积水。”
“既然你看得很准，那么我再问，大冢为啥没有封土堆呢？”这个问题顷刻间考住万念白，如此不可以理解的事，恐怕连温清自己也说不清道不白。
“我猜墓主人，或者有权修建这座陵寝的人，他故意背弃汉代的礼制，其中必然有许多讲究，应该不愿引起后人的注意，也就是说，想把墓葬永久埋藏于地下。”
“大多数的墓主人，不都是这样的想法吗？”温情耐着性子，反问道。
“可这座墓，做得尤其过分，选在极阴死穴上埋葬，便是很好的例证。”
“没有封土堆就会渗水，又修建的这么深，难道墓主人不想保护自己的尸身吗？”
温清冷不丁问起这句，万念白一时难以回答，如此有驳常理的情况，愈发显示出这座墓葬的神秘，不过也正是这个问题，将思路重新梳理清晰。
“不是不怕尸身腐坏，棺椁应该用特殊的防腐材质做成，例如极难见到的阴米青石，或者经过其它特殊处理，所以可以长期浸泡在水中。”
“万兄弟讲得非常好，分析透彻准确，条理清晰简明，使我佩服之至！既然大家是同道中人，我今天说话算话，这次破回例，把脚下的大冢让给你们去盗了。”
这样的结果，令万念白无比意外，没想到温清是如此爽快的人，这在阴险狡诈、勾心斗角的盗墓界极少见。
不等万念白开口道谢，对方接着说：“万家人丁不旺，很少在盗墓江湖里走动，然而通过此次接触，我对那句流传许久的话，开始深信不疑，后会有期，希望大家还有机会相见，到那时就是朋友啦！”
说完，温清站起拱手施礼，等对面祖孙俩急忙起身还礼，他已经快步扬长而去，在夜色中很快消失身影。
整个谈话过程，让万念白对温氏盗墓家族，产生了极大的好奇，见对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轻声问道：“小爷，您对温氏家族了解多少？”
“他们是盗墓界的鼻祖，五代时期赫赫有名的温韬，是家族开宗立派之人，温氏盗墓非常狠毒，‘打扫’往往很干净，拿不走的就会砸烂捣毁，因此有个恶名：贼匪强盗无良温。”
“对啦！温清说盗墓江湖里流传着一句话，他对此深信不疑，这是什么意思呢？”
“呵呵，那句话是这样的：地面之下千金宝，贼匪强盗无良温，坑蒙拐骗甘灵裔，技高丁少万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