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眉鼠眼的瘦高个中年男子,忙不迭把烟蒂丢在脚边踩息,接过沉重硕大的旅行箱,将其端正置于膝盖当中。
缓慢轻柔的打开拉链,犹如呈现珍宝般两眼聚光,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物件,把包裹在外的报纸层层褪去。
这是件战国早期的三足两耳青铜鼎,全身刻满饕餮纹,口宽为二十四厘米,通体高十七点八厘米,附着有厚重斑驳的锈迹,却依然掩盖不住精美绝伦,和难以估量的考古价值。
它为整套九鼎祭祀礼器,其中最小的一只,因为保存状况格外良好,被万念白单独挑出来,作为这次黑市交易的精品。
随后展现在几人面前的,还有东周晚期鎏金香薰炉、唐内嵌七彩琉璃碗、隋八宝玉面屏风,和带有铭文的东汉兽首青铜编钟等。
此次,万念白拿出来的这些东西,不光在考古学家眼里,是极其珍贵的无价之宝,就连像王老板这样的私人收藏家,也是爱不释手的贵重宝器。
在一件件宝物揭开面纱的同时,‘黄员外’悄悄凑到万念白跟前,对他轻声提醒道:“那位道上有名的鉴宝家,你当是谁?”
万念白平静中摇了摇头,‘黄员外’连忙又说:“绰号‘鬼眼金’的,对,没错!‘张大麻子’暗藏赝品交易,被对方抓个现行,后来死于非命的那次,也是此人给相的眼。”
见万念白表情凝重,‘黄员外’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都被吓得泛起青,气急败坏啐了口吐沫,焦躁地问:“你该不会这次也藏了赝品在里面吧?那我也要跟着倒霉了,都说‘野路子’不能随便接,这下可倒好!M的……”
“你瞎操个什么心,对方不是在样样‘打眼开光’吗?一会儿自然见有分晓。”万念白不置可否,故作镇定回了一句。
等把一件件东西都看过,‘鬼眼金’放下手中放大镜,迅速关掉小手电,慢条斯理合上旅行箱盖,拿起一根香烟从容点燃,目光在万念白的脸上扫了又扫。
片刻后才说:“物件我都看完了,事先也由老黄传来的照片见过,东西不假,与描述基本分毫不差,但是有一点……”
他把话抖出来撂在那里,故意试探万念白的反应,隔了好长时间,才继续道:“都是些没经漂白的‘头坑货’。”
“废话!漂了白的,我拿着找你们,再说会有这么低的价钱?”万念白冷下脸争辩,情知交易到了该‘抖挑’的时节。
“大家别弄虚情假意的东西,我给个价,绝对算得上公平!”说着,‘鬼眼金’拉起‘黄员外’的手,手掌搭着手掌私底下,做只有道上人才懂的交流。
这是黑市交易,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老规矩,买卖双方不直接见面‘掐架’,而要经过担保人从中调和,避免为了各自利益,火气大伤了彼此的和气。
中间人也要尽力‘解梗化祟’,两面三光讨好逢迎,把价钱谈到双方满意,然后从中拿取事先讲好的佣金,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来的。
买家出过价,‘黄员外’又像先前那样,拉住万念白的手笔划了一番,没想到,这却激起了后者的满腔怒火。
“有这样做买卖的吗?给的什么价?眼前十来件顶级国宝,就给我一百二十万,怎么好意思敢张这口!”万念白一下子火起来,不管不顾‘黄员外’如何想拉他,还是大声咆哮着喊道。
突然车里情况危急,也引发了车外的紧张情绪,刀疤听见万念白吼了一嗓子,根据事先订立好的计划,知道这是危险信号,便不顾一切准备拉开车门,捞出自己的好兄弟。
然而他身边那四个黑衣大汉,绝非酒囊饭袋的泛泛之流,一位快速伸手抵住车门,两人齐伸手按住刀疤的左右肩膀,另外一人轻盈闪到身后,拉开痛下杀手的架势。
眼前局面不出万念白所料,这个时候他比谁都清醒,对方事先早有准备,并且人多势众,背景很深,贸然撕破脸皮,导致交易戛然而止,很有可能引起杀身之祸。
可妥协也要个限度,刚才这一下,不过是万念白以退为进的策略,试探买方到底有无诚意,以此来衡量最终给出什么价位合适。
当然,这也是一步险棋,如果弄不好,自己的小命很有可能撂在今天。
“好说话,好说话,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眼见情况不对,‘黄员外’急忙上前抱住万念白的肩膀,同时黑着脸劝解道。
“既然万老弟把话说的如此绝,我们也不明人做暗事,给‘黄老爷’个面子,再给你加一个指头,此事儿便没得商量了,你是不卖也得卖,卖也得卖!哼哼,否则……”‘鬼眼金’皮笑肉不笑,冷冷地说。
“咋!想吓我?你们也不去道上,打听打听我万念白的为人,黑的白的、风里雨里,摸爬滚打也有些时日了,我今天明白地告诉你们,别说二百二十万,就是伸出五个指头,也别想从我这儿拿走!”
昏暗的车厢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万念白怒火中烧,样子狠得像只小狼犊,‘黄员外’正满头大汗,不时看看买家,又不时转头望一望卖方,希望这场危机能平安过去。
‘鬼眼金’脸色青绿,凶狠瞪着眼珠子,似乎能把任何人整个吞掉,从上身口袋摸出一根香烟,不耐烦地抽起来。
此时,藏在他身边的那位王老板,却显得异常从容淡点,闹出这么大的纷争,跟没事儿人一样置身其外,冷眼旁观交易过程。
火急火燎抽掉半棵烟,‘鬼眼金’忽然抬起夹着香烟的两根右手指,对着万念白的脸恶狠狠地说:“信不信!今天我们敢动你?”
“哼!吓唬谁呢?我万念白今天既然敢来,就没想过平安回去,反正一百几十斤在这里,害也好杀也罢,无非只是一死,不过我要提醒你,与你们这些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相比,我不过是贱命一条,果真走上那条道,发生什么事儿,谁也没个前后眼。”
怒不可遏的‘鬼眼金’刚欲抬起手,再骂上万念白几句,始终没言语的王老板,立即按住了他的胳膊,在上面轻轻敲了敲。
稍微把脑袋从座椅后面抬起,王老板露出一对深邃的眼睛,和缓语气说道:“干什么呢?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没必要舞刀弄枪的。”
顿了顿,他接着说:“今儿晚上能见到万老弟,是王某人三生有幸,我很高兴可以交上你这样的朋友,小兄弟胆量过人,宁折不弯,想必处事讲究‘义气’两字。”
“说的是,说的是!王老板慧眼识英才,万老弟为人厚道坦直,是盗墓界难得一遇的爽快人,有什么事儿,大家坐下来好商量,自古常言道‘买卖不在情意在’,咱们今天即便做不成这笔交易,也处了位朋友不是?”‘黄员外’赶忙劝解道。
“黄老板很会说话,既然我今天看你的面子来了,而且物件又很满意,俗话讲‘不看僧面看佛面’,咱就把价钱再向上提一提。”
一向逢迎惯了的‘黄员外’,连忙笑容可掬拍着手,同时嘴里奉承道:“该提!瞧瞧咱万老弟这次出手的东西,哪件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万里挑一,有金难寻,打着灯笼,恐怕都买不到啊!”
“废话不多讲!”王老板不耐烦地打断了‘黄员外’,向万念白重重瞥去一眼,翘起大拇指和小拇指,一边摇着,一边说道:“我再给你加个指头,六百万怎么样?”
万念白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不卖!”
“不卖!我耳朵没有听错吧?万老弟,不是我说你,这价钱,道上没有几个人肯出,也就王某人喜欢交朋友,却没想到……”
“唉唉唉,哪说哪了,我担保价钱的事儿好商量。”‘黄员外’赔笑着说完,一本正经转向万念白,有些生气地说:“这王老板是多好的人啊!咱们可不能见财生异心,漫天要价对不?”
“我卖的东西自己知道,没有个千儿八百万,根本收不走,要是有本事捣腾到国外,赚个五六翻,也不在话下。”
“这说远了,提那个干嘛。”
‘黄员外’本想再劝几句,王老板却抢过话,说:“大家都是实在人,我明人不说暗话,这次来只准备了三箱钱,里面就七百万现金,再不行……”
“行,OK,王老板给的价钱绝对公道,我替万老弟同意了,所谓多少是多呀!咱们各自交个朋友,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保不准还有用到的地方,万老弟,你赶紧点头答应了吧!”
权衡利弊得失,万念白最终同意了这个价钱,倒不是他碍于对方财大气粗、有人有势的淫威,而是自己确实急等钱用。
如果今天这笔交易谈不成,能从王老板手底下安全回去,即便再找一位肯出更高价钱的买家,又要迁延不知多少时日,有好物件出手可以等,念小依尸身的后续处理,却已经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