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新吴县。
新吴县西门入城,有宽数十米左右的内河道东河穿城而过。
整座县城就像是包圆了的馒头,建立在潦河与两条支流之中,形成新吴县天然的护城河,护城河在城东与东河相连注入潦河。
在城内东部距出城不远,东河在此加宽,状如一个颇具规模的内湖,也就有了东湖的名字,这里也是整个新吴县最为繁华的地带。
清风徐徐,晨阳初露,微露曙光。
湖光如镜,波光粼粼,船影如梭。
湖上船坞如影穿行,装饰各异艳丽的灯笼,映照在平静如水的湖面,姿彩各异。
船坞倒印在湖水中影子,就像是水中龙王装饰的华丽龙宫,还有一些文人雅士驻足湖边欣赏湖中美景,偶而吟诵几句诗词,让人不知是人间或是仙境。
天方刚亮,街上的行人虽说往来络绎,却不如大白天那么得热闹。
湖岸楼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楼、青楼、当铺,作坊等等。
这街道名叫越王街,因战国霸主越王勾践而得名,整个越王街被东河分隔为南北岸两大道,可以算是新吴县的最热闹的中心地带。
在湖岸,挺立着一座数层高的阁楼,最为瞩目,流檐飞壁,亭宇楼阁,气势非凡。
在众多的屋宇中极为得显眼,明月楼---二楼的屋檐上高悬着一块大牌匾,写着三个朱红色的大字。
明月楼内冷冷清清,寥寥无几的几个客人,与繁忙的街道似乎有了鲜明的对比。
楼外身着宽袍广袖的旅人,湖中游弋姿彩各异的花船。
可惜纵是在流光溢彩的世界,终究掩盖不了现实生活的残酷。
越王街北岸的街道,人流穿行中,一身衣裳糟乱的乞索儿,极为显眼,只见他全身脏乱,面容憔悴污灰,举止颠狂,状如失魂。
“鞋儿破,裤儿破,身上的衣服破。”
“活佛济公里的这首歌,也许是我当前惨状最真实的写照。”舒正梁走在明月楼前驻足许久。
他无神的双目,在望着明月楼内的大堂,和大堂内谈笑风生的食客,那是一种无奈,可望,悲凉的目光。
许久,或许他觉得累了,舒正梁拖着因饥饿乏力身体向前迈步。
也就在这时,突得身后传来一句喝骂声。
“臭,臭,真难闻,走开些,怎么走道的,差点撞到我家郎君了,活的不耐烦了吗?”
舒正梁惊讶,抬头望去,只见身前半尺处,一人双眉似如柳叶,肤色白净,鼻梁高挺,下巴尖尖,红润嘴唇上有着细小的绒毛,细皮嫩肉,犹如少女。
他头戴幞头巾子,穿着一袭圆领白色长衫,举止雍容,丰神俊朗,腰间系着皮带,腰上又别着一柄雪白如水晶的长剑,衫裾袖口都印着朵朵梅花,这样一副样子若是长在一个女孩身上,一定会是个绝色美人,而长在男子身上似乎就嫌太娘了一些。
而这人身旁站着一个素黑窄领长衫的男子,约与白衫男子同龄,生的也是一副让女子都要妒忌模样,腰间亦缠着一柄青绿的长剑。
这样奇异的装扮,不禁吸引了舒正梁的目光。
“嗯。对不起,对不起!”舒正梁即刻点头赔礼。
“小竹,不得欺负人。”
“这位……小郎,家中下人无理,还请原谅。”说着,这位郎君伸出葱白似的手在舒正梁的身伴划过。。
“哦,没事,是本人莽撞,差点撞了这位郎君。”说着,舒正梁随即让开身体,随手做了请的手势。
“噗。你这人,还真可爱。”随即,这人笑着在舒正梁身前走过。
望着走远的两人,舒正梁皱着眉不知在想着什么。
越想又越觉的错过了什么,等他抬头再看,路面行人匆匆,已是不见两人的踪影。
站立街头,茫然若失,不由得想到:“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多想些什么。”
“丢了就丢了吧!”
舒正梁正想着,耳边便猛然响起一个雷霆般的声音大喝道:“哟,就是你,你这个乞索儿。”
随之,又伴随着舒正梁一阵的呼痛声。
就在楼前不远的街道中,舒正梁瘸着脚向着身前拿着棍棒的两个健壮男子辩解,腿脚上有着明显的青红淤痕。
“好你个臭乞索儿,竟敢偷东西到你邹大爷手上,我邹佳在新吴这地面上也是人物,老子今天就生生打杀了你!”一个健壮男子骂骂咧咧道。
说着两人又挥起棍捧在他身上猛地一阵棒打脚踢,只见他来不及射闪及反抗,就己经被打的跌倒在地,就这样抱着头蜷缩着,直至舒正梁不在动弹,失去知觉,两人方才罢手。
一个健壮男子在他身上摸索一阵,说了句‘晦气’,望了眼同伴,摇了摇头,两人随即转身,不一会儿汇入人群不见踪影。
路面上行人如织,却不见有人理会昏厥地面的少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
咔嚓,轰……
阵阵电闪雷鸣,刚刚满天白云,晨阳当空,却倾刻间乌云密步,风雨大乍,真道是天有不测风云。
舒正梁蜷缩着身子在雨中颤抖,他似乎睡着了,他眉头紧缩,嘴角哆嗦,任凭雨水冲唰浇灌着他的身子,丝丝紫色血痕在他有如布条的衣裳上汇入雨水中。
“唉,又是一个可怜的娃呀!”
许久,也许是上天对舒正梁的遭遇产生了一丝的怜悯,从明月楼旁边的幽深的小巷子走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
咳,咳。
“少年郎,醒了,身子好些了吗?”
舒正梁悠悠转醒,当先映入眼帘,眼前是一位脸上脏兮兮的老乞丐,老乞眉头老长,胡子邋遢,枯黄的发间夹杂着不多的白色头发,头发糟乱交结,满身衣服破成缕缕布条。老乞面色慈祥而又看不清年纪,仿若高深莫测,可惜了一身脏乱破烂的衣服,让一切一览无余。
舒正梁双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就明白了眼下的处境。
眼前是一座破庙,庙中随处可见的蛛网,神像上落着厚厚的灰尘,破庙里有六七个乞丐,有的乞丐躺在庙门前的阳光下,光着身子抓着蚤子,破袄随意丟弃一旁,露出一身皮包骨的身子,有的乞丐躲藏在庙里神像旁的一堆柴禾里,只显露一双破烂草鞋和露在外面的脚趾,正发着臭气。
老乞身体倒是比较其它乞丐健壮许多,不显消瘦,也比较精神许多。
舒正梁脸庞上的脏污已经被擦洗干净,显露清雅俊秀的面容,白润清俊的面颊实在无法让人相信他就是那个三餐不饱的乞索儿。
就是身上穿着的那件厚实破烂的大袄和已经漏风的长棉裤,虽然有为数不多的破洞,已经拉出了丝丝缕缕的布条,但也比这破庙中的乞丐要好上许多。
舒正梁一阵恍惚,怔怔的看着老乞丐,但也只是愣了一会儿。
“谢谢。”舒正梁道。
“呵呵!身体好些了吗?”老乞咧开干巴巴的嘴唇笑了笑,从旁边角落的破碗拿出一个干硬的馒头:“能动的话就吃点馒头。”
舒正梁艰难地爬起来,浑身一阵的骨头酸疼。他扯了扯破如丝缕的烂衣服,伸手接过了老乞手中的馒头。
“谢谢老伯了。”舒正梁道。
老乞丐咧嘴一笑拍拍身旁的地面,舒正梁看了看,在老乞身旁坐着。
“小郎叫什么。”
“我叫舒正梁。”舒正梁答道。
老乞轻声问道:“你怎么被打的满身是伤,还昏睡在那雨里。”
舒正梁一脸苦笑答道:“还能怎样,无非就是被冤枉成小偷罢了。”
“呲,这年月,苦了你了好孩子。”老乞脸上划过一抹苦涩。
“小郎君,不像是贫苦人家,怎么会流落至此?”一声轻叹,老乞的手扶摸着舒正梁的头顶,轻轻摩挲着。
“呵呵。我……”舒正梁勉强笑了笑,眼角闪过一丝辛酸:“我的老家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叫中国的国度,离这很远很远,可能…可能这辈子也回不去了!”
“哦,我看你也不像那些个番邦人,倒是有点像南洋那边的。”老乞道。
舒正梁眼角滑落一丝泪水,咬着手中干硬的馒头,塞入口中倒是跟枯木一般,就着口水与眼泪,一同咽下,有点咸,有点苦。
舒正梁沉默了,老乞对我有恩,本不应该欺骗他,但这事说出也会被人当成笑话,谎言也许是对他与我的一种保护。
想了一会儿,他缓缓道:“我先祖本是中原人士,中原大乱时流亡海外谋生,谁知一走就是数十载。”
舒正梁抬着头,看着从庙顶破洞投下的那束阳光,和阳光中飞舞的轻尘,那是一种无奈、凄凉、惦念、眷恋和痛苦的目光,幽幽着道:“因思念故土,数月前父母双亲毅然决定回归故国,搭乘的海船在海中遭遇了风暴,苏醒后见到只有我一人,与家人失散后就一人一路辗转流浪到了这里。”
一阵沉默,老乞擦擦眼角的湿润,一把搂过他的身体,摩挲着他的后背,轻轻道:“好孩子,苦命的孩子。以后你就把这当做你的家,好好把身子养好,家人总会有团聚的日子。”
“嗯。谢谢!”
舒正梁和老乞丐两人说着话,时间已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流逝,天色逐渐变暗,星空中星月高挂,月色迷人。
期间又有乞丐留下两只烧鸡和些许酒食,就不见了踪影。
和老乞吃过饭后,也不见老气招呼,就见庙外来了几人把碗碟收拾干净后,也不说话,默默离开。
待老乞走后,舒正梁坐在庙门前的石板,望着恍惚巨大幕布的夜空,那明亮的玄月,和夜色中闪烁的繁星,些许轻风,他双手抱紧,似乎一阵阵的孤独、冷寂与痛苦在心头泛起。
眼角在不经意间,划落了一滴泪水。
“爸妈,我想你们,我想家!”
这一个月来,陆续有几个乞丐在破庙住下,或者又离开没有回来,老乞总会分些食物给尚在康复中舒正梁养着身体。
随着,舒正梁身体逐渐康复,人也比月前精神了许多。
有时,他总是一人坐在庙前的石桌旁,托着下巴望着天空,脸颊默默留下两道泪痕。
或许,为了舒缓他悲伤的情绪,亦或者老乞本身就是一位隐姓埋名的江湖侠客。
有时,老乞疯疯癫癫的,总会拿着根木棒在半空比划着,嘴里总念叨着什么。
老乞或许是破庙中最为奇特的乞丐。
舒正梁丛来没有见到他去乞讨,也不知外面的那些乞丐为什么会拿些新鲜温热的食物过来。
有时他会想老乞会不会是江湖大侠,那些人都是他的手下。
他比划的也许是江湖中令人向往高深的武功,但一看老乞一身破烂的衣衫,也就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