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爷爷心情很好。
回家大赞办公室新来的年轻人。
“那个钱彬,真是能干,这次厅里算招对个人。”
我趁机跟他央求。
“爷爷,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
“木木想听什么故事?”
我不敢直说,想听鬼怪。
“我想听点稀罕事儿。”
他的眼睛望着窗外很远的地方。
好像陷入了某种思绪。
半晌才回过神,笑着问我。
“稀罕事儿?啥算稀罕事儿啊?”
“有鬼的那种。”
看来爷爷今天心情是真的好,我大胆地提出要求。
“那小木木告诉我,啥是鬼?”爷爷问。
“鬼啊,就是人死了变的。“
”很厉害,会吓人,还会弄死人,回来报仇。“
”谁以前对不起他,欺负他,就找谁。”
“鬼应该是人死变的,不过也不一定都是来报仇。“爷爷笑了。
”有的,不过是心愿未了,还留恋人世间罢喽。“
”了完心愿自然就离开了,它们和你和你妹妹和爷爷没有什么区别。“
”人有好有坏,所以鬼才也会有好有坏。”
“是吗?我听...别人讲的,鬼都是厉鬼哦,会吓死人。”我怀疑的问。
爷爷斜我一眼,“别人?哼。今天给你破次例,讲一个。”
“去叫你奶奶切半个西瓜,爷爷给你讲个亲身经历的事情。”
我兴奋地狂叫着“奶奶”而去。
捧着凉甜的西瓜,在夏夜里听着故事,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爽的事情吗?
还是用爷爷的口气直接讲来听,更过瘾。
我小时候,上的是私塾。
我们家在村里是大户,人口多,劳力也多。
要按成份,算富农了。
开私塾的先生,是我家的亲戚。
那时候认字的人没几个,就特别吃香。
我也喜欢读书,因为比起下地,读书简直太安逸了。
认的字多,还可以帮别人写信,深得大家的尊敬。
所以我就很用功,先生也喜欢我。
因为识字,倒多了个爱好。看闲书。
那时候我们很爱到镇上去听说书,很多好玩的故事。
三国演义,三侠五义,七侠小五义...
别的孩子哪有那么多闲功夫有人带着去听书,
所以我每次从镇上回来。
都会有很多小朋友围着我让我讲讲听了些什么。
因此,我那时很受村里小朋友的欢迎。
可惜,我也不是天天去,
那些故事,听的就不完整。
我就想,如果有书就好了。
我问了办私塾的先生,他姓张。
张先生带我去了他住的地方。
那里就是个天然图书馆啊,
有很多很多故事书,我就像发现了宝藏一样,欢喜得要死。
借来的书每天一有空闲就看。
晚上也不肯睡觉,就着灯读。
读完有空就给小朋友们讲。
于是,本来身体比孱弱我也成为了深受大家欢迎的小孩儿。
在以前我是不敢想的。
我并不擅长骑马打仗这些男孩子们通常喜爱的冲撞类游戏。
有一天,村里搬来一户人家,
老太太和一个年轻妈妈,带着两个孩子。
大的有十岁,是男孩儿,高大结实,叫草头。
小的六岁,看体型却好像只有四岁一样,**妮儿。
那个小姑娘长得特别好看,皮肤白得好像透明一样。
头发黄黄的,结成两条细细的麻花辫。
你知道村子里的孩子,很少会有这么白皙。
大家天天在太阳下跑着玩,都晒得黝黑。
她看人的眼神总是怯怯的。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们家的事情在村子里传来了。
她家的男人好酒、好赌。
喝完酒赌,赌完输了就会打人。
打家里的人,老婆孩子谁都不能从他的拳头之下幸免。
后来她爹又找了个女人。
跟着人家一起去了别的地方,抛弃了母子三个,
孩子的姥姥就跟着过来一起照顾她们娘仨个。
她们在原来的地方住不下去了,就搬到了乡下。
这件事像风一样传遍了村子。
大家对这家人的态度就有些奇怪。
虽然并没有欺负他们一家,但是也没有多么亲近。
总是有些隔阂。甚至是轻视。
和对本村人是不同的。
虽然那时我还小,却可以感受到那种氛围。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虽然有善良,
却也有随处都在的恶意。
有很多人会不论场合的鄙视同自己有所不同的人。
以满足微不足道的廉价自尊心。
其实,那家人为人非常和善,也很勤劳。
那家的母亲为了供养一家人,拼命干活,什么活儿都愿意做。
帮人做衣服,做鞋,浆洗衣服,磨面。
别人不愿意干的活,她都干。
只为多拿到些活儿。
价格也很低廉。
别人送活给她时,总是很客气地跟人微笑。
好像白拿了人家的钱一样。
她们住在村尾最便宜的房子里。
相当简陋。
村里的人几乎都请她帮过忙。
很多孩子穿过她剪的衣服。做的鞋子。
她这么辛苦地工作。
为的是让草头也读书。
没过多久,草头果然也进了我们的私塾。
成了我的同学。
可惜,我并不喜欢他。
他长得很高大。
大家长期对他的歧视使他内心极其敏感。
如果有人对他家稍有微词。
露出些许鄙视或嫌弃。
他不多言,冲上去就去和人博命,
哪怕对方有好几个人,或者比他还要高大。
他好像从不知害怕似的。
知道他的禀性,就不再敢有人欺负他。
但是大家一起,心照不宣的孤立了他。
他总是一个人。
远远的看着围在我身边的伙伴们。
那时,我们特别爱去一个地方玩,那个地方叫炮台。
传说是国民党枪毙共XX员的地方,
原来这个地方支着许多打仗用的大炮。
后来废弃了,但是有传言说这里闹鬼,
说人变鬼后不再是当人时的身高,会变得低很多,
有村民晚上从这里经过。
远远看到有低矮的小人儿,围成一圈,手拉手在转圈。
以至于平时不太有人去,地方很偏,
但是因为这个传说,反而惹得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没事就爱去那里玩耍,有探险的感觉。
我们去那里捉迷藏,玩抓人,斗三角(用纸烟叠成三角形,互相用自己的三角扔对方的,扔翻就赢了,对方的三角归自己)...
总之不亦乐乎,也没见过有鬼出现。
草头扔三角扔的非常好。
他有很多我们没见过的烟纸叠的三角。
大概是他家还在镇上住时,爸爸帮他集的。
从前我们一起玩时,他玩的很认真。
几乎没有输过,也分外爱惜那些烟纸折的三角。
他总是寂寞的拿着自己的三角,看我们玩。
没有一个人主动喊他加入。
后来我很后悔,为什么我没有敢于当这第一个人。
我很不喜欢这种故意的孤立一个人,只为了叫他难受。
虽然并不是很喜欢他,但看到一个人孤零零的,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我再大一些,我一定会坚定的按自己内心的想法去做的。
哪怕别的小朋友因为这个不理我了,也无所谓。
人应该去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
只怪我那时太懦弱,害怕自己和别人的不同惹来麻烦。
那个孩子的少年时代,一定很难熬吧。
班里有个孩子头儿,叫大兴,他特别讨厌草头。
他们打过架,他比草头高半头,却打不过他。
大兴常在背后讲草头坏话。
说他是个连自己亲爹都不待见的流浪儿。
他每次把我们聚在一起说这些话时,我都默默走开。
草头无聊地玩自己的三角,由于和我们和不来,读书也不带劲儿。
功课时常不做。
因此先生也不喜欢他。
大兴大约还记着上次打架输掉的事。
一直想报仇。
一天下课,一群孩子围成一圈,在那说什么,我坐在自己课桌上,低头看书。
“我有个好主意,可以让张先生出丑,还能让草头受惩罚。”
他对围着他的孩子们说,“你们想不想看草头挨张先生打?”
“吹牛!”大家很是兴奋。
那天草头不知道有什么事,上完一节课还没来。
“骗你们是狗,你们听我说啊...”一群半大孩子围在一起小声交头接耳。
“振国你不参加?”
我摇摇头,“我要看故事,明天要给大家讲。”
“那好,你好好看,明天多讲点。”
大兴手一挥,像个领导似的免除了我的“义务”。
我心里对大兴很是不屑,他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蛮横还爱管人。
草头姗姗来迟。
“草头你过来。”大兴叫他一声。
草头心情看上去糟透了,他懒懒地把书包向桌子上一丢。
走了过去,看着大兴。
“我们愿意接受你做我们的伙伴,和我们一起玩弹球,摔三角,踢毽子。”
我抬起头看着大兴。
他眼里满是怀疑,但仍有渴望闪过。
“不过,你得够胆证明自己是男子汉才行。”
“切,什么事?”
草头个子虽大,但仍是个孩子心性。
听说可以和我们成为朋友,很开心。
“你敢在门上放墨水瓶捉弄先生吗?”
草头二话不说,搬来椅子,把墨盒放在门上。
当然没忘了在里面倒上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