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血腥，那腥气是如此的浓重，以至于让人可以用肉眼看到淡淡的红色在空间里飘荡。
地面是黑红色的如同血肉一般的东西，仔细一瞧的话，会发现地面在隐约的蠕动着，似乎是一种奇异的“活物”。
地面上有一个巨大无比的牢笼，宛如堡垒那般巨大的牢笼，牢笼上缠绕着数不清的棘刺，可能因为染上了这里的血色，连那些棘刺都是无比鲜艳的红。
牢笼里是一群密密麻麻，人头攒动的蓝色生物，他们的皮肤是蓝色的，眼睛是蓝色的，连口水都有可能是蓝色的，唯独血，是和人类一样浓稠的红。
他们的脸上带着恐惧，绝望还有近似麻木的神情，如同人偶一般静静的瑟缩在牢笼里，不敢发出一丝的哀鸣，没有一个敢发出声响来，他们心照不宣的保持着空间里绝对的寂静。
寂静源自于牢笼前方那位正在休息的存在。
是的，没人敢打扰他的休息，准确地说，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敢。
他的体型十分巨大，即便是坐在由骨肉筑成的王座上，他也显得高大挺拔，如山一般让人不得不去仰望。
他紧闭着的眼睛和人类相差无几，但那张嘴，那张圆形的满是尖刺的嘴巴如同七鳃鳗一样，恐怖至极。
最要命的，是他的胸膛前，耸动着数不清的虫子，他那胸口处仿佛特意被挖空后朝里面塞进了一个虫窝，无数大小不一的虫子在里面蠕动，扭曲，令人头皮发麻。
他头上有一对犄角，虽然很小，但足以说明恶魔的身份。
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恶魔睡的很香。
直到不知何处传来一丝好似烤焦东西的声音，那声响小到听不清，但却像蝴蝶振翅一样在空中撩拨起一层涟漪，并逐渐扩散成一圈一圈的波纹，然后恶魔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瞬之间，空间里的血腥变得更加浓重，不知名的力量在王座上翻腾，让原本安静祥和的气氛陡然压抑起来，如同千斤巨石顶在牢笼里每一个囚徒心中。
囚徒们的身体颤抖的更加疯狂，他们抱成一团，明明害怕的想要大哭，但每一个人都死死的咬着嘴巴，宁可咬的嘴唇破裂，鲜血从嘴角流出滴在蓝色的肌肤上，也不敢发出声音来。
他们很清楚，吵到王座上的恶魔究竟会有多可怕的下场，比起那种下场，他们会觉得死亡都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
恶魔赤红色的眼睛看向了地面，他扬起了手，那是堪比剑的长度，更比剑要锋利的指甲。
他手指只是在空中轻轻的一点，牢笼里的几名囚徒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枯萎”着，饱满的蓝色身躯只是眨眼的时间就扁了下去，几名囚徒如干尸一般倒下，最后被“地面”吞噬掉，空间里又多了几股新的腥味。
浓郁的鲜血顺着指尖飘进了恶魔的口里，苏醒后的一顿包餐让恶魔心情愉悦，连他胸口里的那些虫子都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扭动的方式变得更加怪异。
与刚才被吞噬的尸体不同，一只细长的手臂从血肉拼成的地面伸了出来，接着是整个身躯从地面爬了出来。
他长相畸形，体型如同佝偻的老头，头上的犄角像是削尖的竹笋一样丑陋，看得出，他是一只标准的小恶魔。
在地狱或是任何魔界里，这种小恶魔是最常见的生物，他们可以是奴隶，可以是佣人，更可以是小兵，他们微不足道，数量像蝗虫一样源源不断，被强大的恶魔肆意使用并践踏。
即便流着邪魔的血，小恶魔也和牢笼里的那些囚徒没有什么区别，在王座上恶魔的眼里，他们是一样的渺小，一样的没有价值。
不，起码这些囚徒还能供他食用，而小恶魔，只是碍眼的东西，尤其是在打扰他的时候。
“伟大的嗜血君主，库德瓦里安大人。”
小恶魔匍匐在地，战战兢兢的高声问候尸骨王座上的大恶魔。
嗜血君主没有应声，小恶魔也没有资格让他回应，他只是沉吟着要怎样惩罚这个不懂事的杂鱼，于是他从胸口拿出了一只虫子，虫子猛然间发出了尖啸声。
那声音让小恶魔僵直身子，在地上翻滚起来，他狰狞的脸上满是痛苦，虽然他捂住了耳朵，但尖啸声依然能闯过他的掌心，直达他的灵魂，让他求死不能。
尖啸声的效果似乎只是针对了小恶魔，牢笼里的囚徒们都是在畏惧的看着这一幕。
“啊……大人！库德瓦里安大人！我是阿灵厄的奴仆，他让我给您送来重要的消息！求…求您不要惩罚我了……啊啊。”
小恶魔抱着脑袋打滚，哀嚎不断，连笼子里的囚徒都投去了几缕同情的目光。
“说。”
大恶魔库德瓦里安捏着虫子，依旧没有停下惩罚，却让小恶魔把消息说出来，显得冰冷又霸道。
“您先……”
小恶魔挣扎着，他想让嗜血君主停下对他的折磨，可见库德瓦里安打算伸手拿出第二只虫子时，他哀嚎一声，顾不上浑身的痛苦，立刻开始汇报消息。
“阿灵厄大人说他感应到了波动，来自一个低价位面，是您的力量波动，他说不是您的子嗣……啊啊……也应该和您有一定关系。”
说完最后一个字，小恶魔就在极限的痛苦中“嘭”的一声爆成了一团血雾，虫子的尖啸声就此而止。
血腥的空间再一次陷入了死寂，不同的是，这次尸骨王座上的嗜血君主是醒着的。
良久的时间过去。
库德瓦里安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现在思考完了，他将手里的虫子扔到了地上。
地面忽然移动起来，不，准确地说是那些血肉开始移动起来，朝着扭动的虫子靠拢，融合，一层又一层的血肉裹住了虫子，重重叠叠，直到凝成一团肉泥，地面上流动的血液则塑造起了肉泥。
很快，一个恶魔自血肉之中诞生。
他有着和恶魔君主同样赤红的眼瞳，幸好，他没有和恶魔君主同样可怖的嘴巴。
库德瓦里安俯瞰着他创造的孩子。
“卑微的位面不值得我亲自动身，你去带她回来，阿灵厄的仆从会给你位面的坐标。”
“遵从吾主。”
恶魔垂头应是。
………………
巴尔第一次体会到做梦。
他梦到自己如鸟一般在黑暗无边的虚空中飞翔，没有目的，没有止境，只是不断的在飞，他看不到尽头，也不知道何处才是他的尽头。
黑暗里感受不到时间的变化，但他知道自己飞了很久了，久到几乎忘记自己来自哪里，但却深深的记得，自己是被抛弃的东西，没有存在的意义。
莫名的力量在撕扯着他，他明明了解一切力量的本源，可这股力量他是那么的陌生，他拿它毫无办法，他也不想去知晓它，只想远离它。
他以为黑暗是永恒的，他以为旅程没有尽头，但他错了。
一道光线投进了他的世界。
于是他的世界消失了，无边的黑暗像镜子一样被什么东西打碎了，他的旅程就此停止。
终于，他来到了有亮光的世界，但亮光不是这里唯一的颜色，丰富多彩的事物才是这个世界的主题，他在坠落中不断的观赏着这个琳琅满目的新世界，最后在满是绿色的一角着落。
不久之后他看到了活着的生物，他想要飞过去，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翅膀，他只能一点一点的爬过去，然后他看到了“自己”。
一个浑身发抖，筋疲力尽的跪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在哭泣，哭的撕心裂肺，他蓝色的眼睛里弥漫着水雾。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能放过我？！我不想死！！”
绝望的祈求，不甘的呼喊。
最后，少年倒下了，这时他才注意到少年的胸口处有一个大大伤口，他不禁爬到了少年的身边，停滞了许久，直到黑暗再次出现。
他像是害怕再次回到那永无止境的黑暗里，在黑暗出现后他就不由自主的顺着少年的伤口钻了进去，一直朝着一个地方本能的钻去。
…………
雨，很大的雨。明明是第一次看到，不知为何他脑海却早就知道。
接着他感觉到了“冷”，被雨淋湿了身体，他冷的身体发颤，想要爬到一处可以避雨的地带，却发现这副身体爬动起来难以想象的吃力。
他没有办法，他站不起来，他不知道该怎样站起来，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人类，自己只是一个刚刚成为人类的人类。
他拼命的爬动着，在满是淤泥的地上，身体四处都是强烈的疼痛，他怀着新奇的心情忍受着，因为连这种痛感他都是第一次体验，他甚至有点舍不得这种感觉离开身体。
很快又有新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大脑。
饥饿，空腹感。
他知道这具身体需要食物，需要温暖的环境，需要良好的休养，保证这些，他才能继续生存在这副躯体里。
但他不知道要如何得到这些，他脑中没有概念。
花了很长的时间，比起他的旅程却不到万分之一的时间，他爬到人类生活十分密集的地带，希望能在这具躯体彻底“死掉”前做点什么。
但他什么都做不到，他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哪来的乞丐？！”
“离这里远点！乞丐！！”
一个人类踹了他一脚，让他滚到了水沟里，似乎他连从水沟里爬上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污水将他破烂不堪的躯体冲向了远方。
………………
我不想死！！
有一声呼喊唤醒了他，他睁开了眼睛，从河流的倒映里他看到了少年憔悴干瘦的面孔。
对不起。
他想说话，但他不知道怎么说。
他自私的占有了少年的身体，想要让这副身体得到救赎，最后却依然是少年最不想面对的结果，死亡真的是这副躯体的宿命么？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是一个人类，是个女人。
她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厌恶他、唾弃他、驱赶他吧。
他扬起了头，看到女人正凝视着他，和那些人不一样，她的目光居然很柔和，像光一样温暖，落在身上就像他第一次感受到阳光一样。
救救我。
他想这样说，但他说不了，他只能用蓝色的眸子仰望着她。
救救我！救救这副身体！救救要回到黑暗里的我吧！！
就像在学那天那个少年不甘的呼喊，他心底努力的大喊着。
于是，女人俯下了身子，不管他的身体有多肮脏，不管他的身体有多恶臭，她将他轻柔的抱在了怀里，任凭污秽在她洁白无瑕的身上留下痕迹。
是的，呼喊得到了回应。
他被拯救了，一直都发不出声来的他在巨大的喜悦下，竟然从喉咙里发出了“呜呜”声，他被自己的声音惊到了，连第一次的喜悦都忘记去感受。
女人看在眼里冁然而笑，美得不可方物。
“回家吧。”
她对他说，声音娓娓动听。
仍然说不出话来，无法对女人的话给予回应，所以他只能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心中发出那一声最后的请求。
请不要抛弃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