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事,次日清晨,紫伯然早早醒来。此时黄璞诚和三个小豆子尚在熟睡,想到昨天辛苦忙碌的场景,紫伯然不忍心叫醒他们,自己在屋角的竹盆里洗了把脸,高抬脚走出全竹居。朝阳还未升起,迎面晨风清爽,四周云烟氤氲,竹林里鸟鸣呖呖,虫声唧唧,掀起了一天的忙碌。
水竹汁果然有奇效,鹿神医已重获新生,四肢蜷曲卧在院子里,脑袋微微下垂,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入神地盯着身下的青石板。石板上满是片片青苔,在夜间潮气的润泽下,看上去碧绿如玉。五只丹顶鹤卧在鹿神医周围,一个个曲颈而眠,露珠从头顶的竹叶上滑落下来,打碎在他们洁白的羽毛上,泛出点点湿斑。
紫伯然一出屋门就被鹿神医看到,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四肢疲软,力不从心。紫伯然连忙摆手,示意鹿神医不要起来,脚下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
“现在感觉还好吧,昨晚你精神欠佳,才醒过来就又睡过去。”紫伯然尽量压低嗓门,怕惊醒仍在酣眠的丹顶鹤,但低沉的声音中带着爽朗的笑声,笑声掩饰不住旧友重逢的喜悦。
“呵呵,这副老骨头架子还算硬棒,就是感觉浑身酸麻乏力,头隐隐作痛。不时感觉仿若在梦中,只记得自己被一群黑乌鸦给抓到铁笼子里,然后又被送到千蝠洞吊了起来,怎么又突然到豆玉峰来了?”鹿神医费力地笑道,声音虽然浑亮,但底气不足。他生性要强,不想在老友面前显得病怏怏的。
“嗓子很亮堂嘛,看来你这个老家伙身子骨儿还真硬朗。你是被鹤唳川的朱顶首领从千蝠洞救出的,待会儿可要好好感谢他们一番啊!”紫伯然指指鹿神医身旁的朱顶说道。
鹿神医闻听此言不免一愣,他昨晚片刻清醒时所残存的记忆早已荡然无存,方才还在纳闷儿怎么自己身边睡着五只丹顶鹤,此时不由得费力扭着脖子,去看一旁的朱顶。
“鹿老神医,你身体刚刚好转,还未痊愈,还是静养为好。”朱顶突然站起来,抖抖身上的水滴说道。其实他早已醒来,只是不想打断两位老友的劫后重逢,故而假寐。
“把您救出来是我们分内之事,这都是为了让大家能有一个和平安宁的生活,何况这也并非我鹤唳川的独功,战胜千蝠洞离不开豆玉峰三位小英雄的四两拨千斤之力。”朱顶说着走到鹿神医对面,他怕这个有名的倔老头硬扭着脖子来看自己。
“朱顶老弟莫要再说笑了,这一切灾祸还不都是起于我豆玉峰,我们对鹤唳川的鼎力相助深表感谢,以后三个小娃娃的事情就少说吧。”紫伯然这番话并非都是谦逊之辞,他现在尚不清楚三个小豆子在碎玉湖、白杨林、离上原和赤帝城的经历,以为他们在千蝠洞只是偶尔巧胜罢了。
鹿神医现在还不明白赤鸦帝国为何要拘禁自己,不免对朱紫之间的对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着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您被困在千蝠洞里,哪知外面的千般诸事,稍等一下,待会儿听我给你们详细说来。”朱顶说着走到悄声而立的四个随从身边,和他们低声耳语几句,四只丹顶鹤走出小院,朝竹林中走去。
“朱顶老弟,到底怎么回事儿?快给我讲讲,我都快闷死了。”鹿神医迫不及待地说道。
“朱首领,你看把鹿老头给急成什么样子了,你就别卖关子,快给我们讲一下吧!”紫伯然也兴致冲冲地说道。
“瞧瞧你们两个老顽童,一点儿都沉不住气,且容我细细道来。”朱顶坐下来,晃着大长脖子当起说书人。他从赤鸦帝国的阴谋讲起,揭示了黄旭靖的病因,剖析了赤鸦帝国拘禁鹿神医的缘由,最后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三个小豆子此次外出的传奇经历。
听完了朱顶的讲述,鹿神医和紫伯然全然没了方才的兴奋,脸上皆是愁云密布,目光忧郁如晚秋残月。但虽同是忧虑,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心绪。
“当年赤桓在位时,就已有图霸天下的野心,只是限于种种囿制而未付诸行动。现在赤璩新君即位,定会接过他父亲的邪恶权杖,以武力征伐四方。可叹赤鸦帝国在与四海为敌的泥潭里越陷越深,一场血雨腥风看来是难以避免。不过多行不义必自毙,赤鸦帝国离国破人亡的覆灭之日也不会太远,只可悲天下生灵涂炭,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卷入战火之中!”鹿神医语调铿锵,眼里溢满悲愤和怜悯。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紫伯然一声长叹道,“这场纷争由赤鸦帝国挑起,我们也无可奈何,只有积极应对方是上策。逗逗他们误中奸计而取出了豆玉珠,这才是当前的最大隐患。我虽不知详细,但深知豆玉珠威力浩大,一旦落到赤璩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到时候就是九天神仙下凡,恐怕也无回天之力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不过这也许是劫数所致,豆玉珠作为豆族护族之宝,是颇具灵性的,不是随便找一个豆族就可以取出来,采珠者需要有禀赋和缘分。逗逗他们既然可以采得珠子,那就与豆玉珠有不解之缘,也希望这缘分将来能为平息战火出一把力。愿天佑此次祸事早早完结,重还豆玉峰一个碧水蓝天。”
紫伯然神情悲壮,语气哽咽。他心知豆玉珠出湖后一场大纷争将不可避免,豆玉山庄无疑是焦点所在,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不知将有多少豆族会为此牺牲。
朱顶见两个老头儿一个怜天忧民,一个体恤族人,忙劝解道:“两位老人家也不必过于焦虑,他赤鸦帝国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合力,一定会打败这群无耻之徒。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尽力而为,上天自有公断!”
“话虽这样说,但听说白敦豪一向老谋深算,他没有十足把握,是不会轻易出招的。我们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决不可轻视他们。”黄璞诚不知何时从屋里走出来,站在一旁静听,见朱顶有些意气用事,插上一句道。
“嗯,黄兄弟说得在理,虽然邪不压正,但我们也不可骄傲轻敌,十二分的勇气还要加上十二分的小心。”朱顶不是有勇无谋之人,对黄璞诚的话甚是赞同。
“紫大叔,逗逗他们取出的豆玉珠怎么办,我们该如何保护这护族之宝,可千万不能让它落到白敦豪手里。”黄璞诚把最烫手的山芋拎了出来。
“看样子朱首领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这个确实最令人头疼,但如何才能还回豆玉珠,只能等你父亲醒过来后问他。至于目前嘛,我认为还是让逗逗带在身上比较好,毕竟是他亲手取出来的,这珠子是有灵性之物,放在其他地方可能反而不妥。”紫伯然有些无奈地说道,进而又问鹿神医,“鹿老头儿,你见多识广,你觉得呢?”
“灵性之物当不离有缘之人,我也觉得目前这样做比较妥当。”鹿神医沉吟片刻道。
“既然您二老都这么认为,那就照此办吧。待会儿我定要严加训斥逆子,让他务必全力保护豆玉珠,就是丢了他的性命,也不能丢了珠子,那上面可寄托着整个豆玉山庄的希望。”黄璞诚说完回首朝全竹居望望。此时,三个小豆子仍挤在竹床上呼呼大睡,小娃娃的睡意本来就浓,加上他们连续多日奔波劳累,不睡到太阳照屁股,估计叫也叫不醒的。
说话间两只丹顶鹤用细竹棍抬着一捆湿漉漉的新鲜青草走进院子,原来朱顶刚才吩咐部下去为鹿神医准备早饭。
“鹿神医,铁公鸡福林嘉果然名不虚传,竟然把您给饿成这样,实在是太可恨了。这捆鲜草应该还合您的胃口,快吃点儿补补体力吧。”朱顶说着示意让部下把青草放到鹿神医面前。
“朱顶首领真是虑事周密,盛情难却啊,鹿老头儿你赶紧用餐,吃完好给黄老头儿治病。”紫伯然也笑道,他现在更为担心黄旭靖的病情。
“不可不可,我已多日未进食,肠胃空瘪,还是先服用些汤水为好,等明天再吃这堆美餐。”鹿荣杰不愧是神医,深谙久病不可饱食,而当缓缓调理的道理。
“治好老黄头的病,才是燃眉之急。他现在哪里?在屋里吗?快把他抬过来,我要给他诊病。”他说着扭动身子,想要站起来。
黄璞诚见状忙上前拦住他,“不忙不忙,您还是先歇息一下,等身体好些再为他诊治也不迟。我待会儿再给您采些水竹汁,这个最能回复精气。”
“什么不忙?黄旭靖的病如果不严重,怎会有三个小豆子外出寻医?现在是紧要关头,你父亲的病耽误不得,莫要再讲些繁文缛节,快点儿把他给我抬出来!”鹿神医胡子翘得老高,看起来真要发火儿。
“璞诚,鹿老头儿也不是外人,我们就听他的。走,咱们去把你父亲抬出来。”紫伯然熟悉鹿神医的脾气秉性,知道他古道热肠,一贯先人后己,便站起来往屋里走去。黄璞诚也听闻鹿神医是个倔老头,和他抬杠不讨好,也就不再客套,随着紫伯然进了全竹居。
“你们先把青草放到院子的东南角去,再去林子里通知大家严阵以待,一旦有紧急情况,务必保证随叫随到。”朱顶对两个部下说道。鹿神医高风亮节,先人后己,使他顿感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好的,我们这就去传达口谕。草堆里有几条小鱼,是我们为您准备的早餐。”两只丹顶鹤说完跑出院去。
“呵呵,亏他们还记得我。”朱顶开心地笑道。
“哈哈,早闻朱顶老弟爱兵如子,鹤唳川上下团结一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多谢老弟搭救我出囹圄,老朽感激之情无以言表!”鹿神医趁机向朱顶表达自己的谢意。
“言重了,言重了。”朱顶很受用地笑着摆摆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