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沿着山路向西急行一个时辰赶了两个时辰的路程,西大条胖即或反悔,也追赶不上了。
时三眺决定放刘亦寿回去。众人不愿,都说没有必要跟鬼子讲信用,刘亦寿是西大条胖的铁杆汉奸,早已死有余辜,干脆将他杀了,世上就少了一个祸害。
时三眺看了武子峰一眼,想听听他的意见。
“不杀刘亦寿,放虎归山,必有后患”,武子峰说“不放他回去,西大条胖就得不到刘亦寿的独门解药,肯定命不保夕。总架杆答应放他回去的,现在言而无信,今后在江湖上说话就没有分量了。不过,兄弟们说的也有道理,跟鬼子讲义气只怕会留下后患。”
“老三,你也成了刀上两边滚的鱿鱼?尽说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狗屁不值的废话!”时三眺很不满意武子峰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时三眺在马车上调整好姿势,面对兄弟们讲:“兄弟们想想,西大条胖要不是一个精通剑术的日本人,我们哪有机会跟他比武定生死?如果鬼子不按江湖规矩办,我们的计谋又怎会得手?鬼子都讲信用了,我们为什么不讲信用?如果鬼子当初反悔,一定追得上我们,这几百号弟兄哪一个不被子弹打成筛子眼?刘亦寿不回去,他也不一定就是死路一条!都是会家子,谁敢担保他在两个时辰内解不了毒?”
众人都陷人了沉默,一时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反驳时三眺。
“这里的江湖是中国的江湖,鬼子是小日本的鬼子,根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事,他们没有资格跟咱们讲江湖规矩!但是,刘亦寿必须放,西大条胖暂时不能死。”杜缨娘突然说出这番话来,着实让周围的弟兄大吃一惊。
“缨娘,你说出个必须放的理由让弟兄们掂一掂。”时三眺对杜缨娘今天的表现深感意外。
她捋了一下额头飘飞的头发,说:“我这一路看得很清楚,今天小鬼子堵住我们过招,不是跟我们了结江湖恩怨,也不是要抢我们四方寨的地盘,他们是有狼子野,要把中国的老百姓赶尽杀绝,到处都挂上他们的膏药旗!”杜缨娘骑在马背上义愤填膺。
“今天小鬼子逼着我们跟他动手,你不结这个冤家,他也得跟你结,往后你不动手打他,他就要动手打你,想躲都躲不过。这些遭天杀的小鬼子,逼得你只有一条路可走:你不杀人,可不能不杀4、鬼子!逼得老百姓只认一个死理:不杀鬼子没有道理!也逼得我们宁跟江湖恶人讲信义,也不能跟鬼子讲信义!”杜说到激动处,两道温顺的蛾眉也颤抖起来。
杜缨娘的话让在场的兄弟频频点头。
“既然往后有的是打,今天必须放了狗汉奸。”杜缨娘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往下说:“弟兄门想想,今天没得这个西大条胖了,明天会有那个中佐来,是冤家就有再碰面的时候,咱们给他留点秋风在,不怕没有夜雨收。往后路窄照了面,我们至少还熟悉对手的脾气,晓得如何对付,现在他死了,鬼子马上就会追上来报复,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跑得出这山,逃得过那沟吗?这个刘亦寿也算不上什么大患,要他的小命,随时都可以去阳城提回来。”
时三眺陷人了沉思。杜缨娘今天说话掷地有声,句句如敲钟,跟以前那个内秀矜持的杜缨娘大相径庭。他要重新认识自己的女人。
武子峰更对杜缨娘刮目相看,想不到整天跟着教父念咒诵经的嫂子,居然把问题想得这样透彻。
“放人!”时三眺终于下了决心,飞刀割断马车上捆绑刘亦寿的绳子。小石头提着西大条胖的指挥刀欺身上前,要剁下刘亦寿的一只耳朵,对他死地跟西大胖奸。
时三眺止住小石头,“算了,此人天生一副软骨头,即使把他的头剁下来,还是个汉奸身子,暂且寄在他项上,总有一天会把他五马分尸!”
刘亦寿飞也似地逃走后,时三眺宣布,队伍就地化整为零,分散行动,他与武子峰、杜缨娘带上十几名弟兄,一起去孔都城,等办完事再去神头岭会合。
弟兄们散去,躺在马车上的时三眺这才顾得过来,认真审视自己别离了一年零三个月的女人。曲线分明的身材还是那么曲线分明,晶莹透水的眼睛还是晶萤透水,清秀文静的面容越发地清秀文静。只是,似乎多了一分成熟起来的忧有。
时三眺忍不住把缨娘的手抓过来捧在手心里。
武子峰面色尴尬地转过头去,喊上弟兄在前面探路,让时三眺与杜缨娘好好叙一叙别离之情。
杜缨娘说,“子峰差人来说,你被鬼子抓进大牢了,他正带人去阳城救你,我一听急了,现在到处都是鬼子,劫牢救人不是简单的事,就赶紧来了……”
时三眺抓住缨娘的手,含情脉脉地说:“我这辈子没白来世上走,一生遇到两个最好的人!”
杜缨娘挑眉反问:“这两个人是谁呀?”
时三眺脱口而出:“当然是你和师傅!”
但他随后有些感伤,“我原来是想,不管这个世道如何乱下去,我都不会让你做个土匪婆,沾上武林恩怨,卷人江湖仇杀,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我只想让你清清静静、平平安安过一生,可是我没有做到……”
“这个乱世哪里有清静的地方让我们容身呢?就是有,鬼子也不让啊!”仰望西去的日头,杜缨娘也有些感伤。
“是啊!我时三眺没有做到当初的承诺,没有办法让你过上不再东漂西泊的日子,反而拖累了你,让你为我担惊受怕!”
时三眺把杜缨娘的两只手都攒在自己的手心里,说,“我为了跟新四军合棚子打鬼子,想送个见面礼,就到鬼子那里去摸点东西,结果把自己套进去了不说,还让你为我牵肠挂肚,冒这么大的风险。”
“你们该不该参加新四军,我不清楚,可日本人到这里来又烧又杀,把中国人当牲口一样要剐便剐,是个中国人都该打鬼子!”
说起鬼子的兽行,杜缨娘的蚕眉绷成一把剑,恨得眼生幻影。她“唰!”地一剑,将面前一垛稻草人当成鬼子斩成了两段。
时三眺一惊,默默将她手中的剑接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她:“缨娘,为啥对鬼子如此刻骨铭的仇恨?”
杜缨娘突然感觉到自己失态,理了理蓬散下来的刘海,为时三眺讲起昨天来阳城的路上看到的一幕幕。
接近黄昏,杜缨娘与带路的弟兄一路急赶,到了大垭村口,迎面来的几个农民边跑边喊:“鬼子来了,闺女千万不要进村去,赶紧逃命吧!”
杜缨娘想问个究竟,可那几个农民眨眼逃得无踪无影。
带路的兄弟说,“走这个村子,是去阳城最近的路,若是从别的村子绕过去,得多出两个时辰。”
杜缨娘心急如焚,时三眺的安危揪着她的心,他的安危比自己的生命重过不知多少倍。
她说:“就是个老虎窝,也要从那里闯过去!”
杜缨娘的倔犟脾气一上来,九牛也拉不回。她狠抽一鞭马屁股,冲进村子。
刚进村口,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焦炭味夹杂在一起,扑面而来。村子的断墙残垣上飘散着袅袅烟雾,无力地向四周弥漫。但这里已经没有了鬼子,也没有村民。
杜缨娘小心地靠近去,眼前的情景让她傻了眼:横尸一片,凝血盖地!“妈呀一”杜缨娘只觉得眼前一黑,腹中急涌,差点栽下马去……
一个血淋淋的中年人,点点滴滴的鲜血从梧着腹部的手指间渗出来。
这个中年人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虽然身中六刀,好在都没有伤及要害,给他用了些刀伤药,性命已无大碍。向他们讲述起鬼子疯狂屠杀村的经。
中年人是双沟村的牛贩子王汉先,昨天从公滩村买了几头牛,准备贩卖到杏城去。第二天半晌午,他牵着牛经过大垭村,在农民王善德家讨水喝,顺便搭讪了几句家常,王善德见他人好又与自己同姓,颇为投缘,便了走,王然。
王善德端了一条木板凳让王汉先在院坝里落座,王汉先拿出旱烟袋刚掏了点烟末按进烟锅里“哐啷哐啷”的铜锣声便响了起来。接着传来一声紧似一声的嘶叫:“胡麻子来了,鬼子进村了!胡麻子来了……”
伪保长胡麻子在这里就是鬼子的化身。自阳城沦陷,“胡麻子”在这方圆几十里的农村名声大震。“不怕鬼子进村,就怕麻子现身”成了这里妇孺皆传的口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