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如来大惊。但他心里大喜,千手观音终于现形了。
遮天如来就是遮天如来,只见他一扬乾坤袋,就将那道几乎近身的闪电轻松地收复。
“好功夫!”二鬼子中的会家子忍不住喝彩。
就在遮天如来得意之时,突然有四只飞镖飞来,支支打在千手观音喊来的。
遮天如来驾鹤西去。他临死也不知道,那四只镖又是从哪里飞出来将他打中的。他太小看千手观音了。
杜缨娘收拾了遮天如来,吓傻了在场的二鬼子。
她顺手抓过一名二鬼子,追问西大条胖的去向。二鬼子说西大条胖早在两天前就带着特种兵大队往西去了,究竟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他说西大条胖训练的特种兵是专门对付新四军的,新四军都是山里打游击出身,对付他们只有以毒攻毒,平常训练都按新四军爬坡上坎钻树林那一套训练特种兵。
杜缨娘见二鬼子满手老茧,相信他是个庄稼人,就给了他两块袁大头放他走了。
穆秀兰对杜缨娘说,弄不好西大条胖带着特种兵蛰伏在山里,正寻找新四军游击队,我们得赶紧回到鹞子岭。
杜缨娘跟着穆秀兰穿过双龙镇,在河边找到藏在芦苇丛里的渔筏子,顺江直下龙溪镇。
一路上,穆秀兰几次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问杜缨娘,为啥不按武林规矩解决遮天如来。
“因为他是遮天如来,我不是千手观音!”杜缨娘拿出一只柳叶镖,扬手打中一尾跃出河面的鱼。同时,扬手向江面开了几枪。顿时,几尾游在水面的鱼翻了白。
“江胡用拳脚比实力,战场以谋略定输赢,飞刀再快也快不过子弹,还是快枪好使。”
穆秀兰感到杜缨娘越来越老练成熟了,甚至有了一种善谋狡猾的气质。想到这里,双臂加力,渔役子艘地向前驶去……
一艘从龙溪驶来的货船在孔都码头靠岸,一对夫妻下了船。这对夫妻正是杜缨娘和穆秀兰。
穆秀兰身穿中山装,头戴绅士帽。杜缨娘身穿长旗袍,手挎小提包。她挽着他从容地上了岸。
穆秀兰以伪政府易城特派员的身份,住进了孔都客栈。
昨天夜里,船廊上一个有派头的人引起了穆秀兰的注意。她找准机会潜人他住的单人舱,以抗日锄奸队的名义对他进行了审问。
那人果真是汪伪的特派员,穆秀兰一镖结束了他的性命,并从他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发现了他与太太的合影。杜缨娘和穆秀兰便以他们夫妻二人的名义出现在人群里。
孔都被日本人占领。尽管小鬼子防守很严,但暗杀小鬼子和汪伪政府官员的事件时有发生。因此,日伪间谍也无处不在,穆秀兰让杜缨娘最好足不出户,天大的事也要等到晚上换了装束再出去。
杜缨娘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住把穆秀兰叫过来,拿出一只生铁铸花镖和一张字条,说:“你先出去选个地方,定个见面时间,然后按这个地址巴镖书发出去。”
穆秀兰不愿接镖。
“这是三眺一个人的秘密,他直到临死才告诉我,这个秘密关乎四方寨……不!关乎鹞子岭能不能跟4、鬼子拼命的资本!”
杜缨娘凝重地看着穆秀兰,一字一句地说:“姐姐,我把你当成亲姊妹,相信你胜过相信我自己,你明白吗?”
穆秀兰见她如此认真严肃,转身从行李箱里扯出一堆易容道具,将杜娘按在椅子上,一边为她卸装,一边说“只能一个人知道的事,任何时候都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何况是时当家的遗命!”
说话间,穆秀兰已经把杜缨娘装扮成特派员太太,接着又将自己化装成特派员。
杜缨娘挽着穆秀兰甜甜蜜蜜走出客房。穆秀兰不时伸手刮她的鼻子,挑逗一下缠绵相依的杜缨女良。
出了客栈大厅,她们上了一辆人力车去伪政府大院。过了几条巷道,穆秀兰让车夫停下来,对杜缨娘说,“你去姨家玩玩麻将,我在书艺馆听戏等你。”
杜缨娘点点头,大声说:“好多年不见姨了,她要在家,我就多玩一会,不在家我回来陪你听戏。”
穆秀兰看着杜缨娘消失在巷道,摇了摇头,心里为车夫叹息。“千手观音”是暗器行家,身上多别一颗针,落下半颗芝麻都无法逃过她的眼睛,这个腰里别着快枪的车夫恐怕小命不保。由此看来,小鬼子在孔都的眼线无处不在。
车夫拉着杜缨娘过了巷道,在一户豪宅大院停下,杜缨娘多给了他两个铜板,让他帮忙把礼物提进去,然后在大门口等着拉她回去。
车夫欣然应允,提着礼包跟在后面,正仰头张望,眉心钻进一丝凉意,便倒地见阎王爷去了。
穆秀兰向前走了几百米,这才回身去了伪政府大院。
书艺馆没有过去热闹。过去一间厢房就有十几张桌子,满座能容纳上百人,现在稀稀拉拉地坐着几桌人。
穆秀兰找了一处空位坐下,听台上的先生唱戏。
那人双目紧闭,脚打梆子,手拉坠胡。嘴里唱道:
说长安,道长安
前面流水后长山
前边流水出王位
后边长山出神仙
有心这样落下去
失了仙体难归天
他才摇身只一变
变了一个算卦的仙
穆秀兰参加新四军前,在唱戏班子跑龙套,对豫鄂一带的河南坠子十分熟悉。这先生唱的正是河南坠子《罗成算卦》。她听得兴起时,张口接了上去——
罗成说,我生在戊午年戊午月天
我算你七岁文来八岁武
九岁上兵法武艺都学全
十岁北平探过父
十一岁你领兵在燕山
十二岁你夜打过登州府
一杆枪战杨林兵万千
十三岁你在山东放响马
十四岁你肢州打过擂
十六岁你把孟州破
你招下王金娥来还有胡金婵
我算你十七岁那一年上
十七岁你大战过欧牙山
十八岁你归了顺
你保着唐王五年整
唱书先生见有人接茬,便停下专心拉坠胡打梆子,为接茬的人伴奏。
穆秀兰完全人戏。杜缨娘进了书艺馆,悄悄在她身边坐下,没有引起她警觉。
杜缨娘突然站起来鼓掌叫好打断了穆秀兰的兴致,她赶紧打住唱腔,欠身起来向周围的听客致歉,一脸尴尬地说:“瞎唱,瞎唱的,扰了各位雅兴!”
“一点不比说书先生唱的差!”杜缨娘从来没有这般兴致,竟然鼓动听客要求她再唱几曲。
兴许是听惯了说书先生的老腔调,今天换了新鲜腔,在场的听客纷纷站起来鼓掌,还说:“听这位先生唱不打瞌睡,再唱几段给大家伙醒醒神?”
“等一等!”唱书先生突然放下坠胡大喝一声,从书桌后面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到台边。
“我郭瞎子喉咙冒烟嘴巴起泡,嗓眼子都起了老茧子,陪了你们大半年,今儿怎么就把大家伙伺候得打起瞌睡了?”
唱书先生侧身朝着穆秀兰坐的方向,说道:“这位小兄弟是想抢郭瞎子的饭碗吧?行啊!有啥子绝活都拿出来晒一晒,让郭瞎子睁开眼睛瞧一瞧,看看你究竟是何方高人。”
郭瞎子的一番话把穆秀兰呛得脸色骤变,一阵泛红,又一阵返白,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一双可怜的眼睛看着杜缨娘,目卩样子是想请她帮自己找个台阶下。
“我相公今儿心情好才进你的说书馆,吊吊嗓子唱唱票,这是看得起你!”杜缨娘反呛道:“有本事就比划两曲,看你今后有没有脸面在这里混!”
“好啊!郭瞎子今儿就在阴沟里放筏子,自矮三分,跟下三流的角色比划比划,我就不信阴沟里真会翻船!”郭瞎子一2脚,又回到说书桌。
穆秀兰不知道杜缨娘的葫芦里要卖啥子药。
“只管扯起嗓门吼,看看谁的喉咙里能撑船!”杜缨娘拍打着穆秀兰的肩膀,为她打气。
“那位小兄弟,你看是比嗓门还是比书艺?”郭瞎子把镇纸令往桌上一拍,朗声说道:“吹拉弹唱说无不人书艺,书艺这一行,有评书、唱书、说书、鼓书、琴书之类,唱有唱道,说有说法,你就挑一行吧!”
“老前辈休要生怒,刚才我的本意不是要冒犯先生,只因我对河南坠子太过熟悉,加上受前辈的声色之染,晚辈一时兴起才接了茬,绝无争风出头之意,以晚辈的道行修为,更不敢与先生比划书艺,还请先生为大家伙献上十八般书艺,也让晚辈长长见识。”穆秀兰这番话让郭瞎子的激动情绪大为缓和。
“小兄弟是想考我郭瞎子的道行吧?我就给你说两句评书,请小兄弟评评郭瞎子的道行究竟走到哪条道上了。”
郭瞎子拢了拢山羊胡子,清了清嗓子,开始说书了:“蜀人陈寿十年说书写三国,为我们说书人置下了取不尽用不绝的金饭碗,我就给大家伙评说一段三国志如何?”
台下听客大都鼓掌支持,也有人提出异议,反对郭瞎子又说燕人张飞横刀立马长坂坡,赵子龙护少主和马谡失街亭之类的老故事早就听腻了。但凡人道说书这一行,这些故事都是人门课。
“天下分三国,三国分天下。我不说陈寿的正史,也不说罗贯中的野史,我要三分说奸,七分道谋。各位听客听好就是一”
郭瞎子手里的惊堂木拍在桌子上,震得杜缨娘两耳发聪。
“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三国,是一段扑朔迷离的历史,是一张张大智大奸的脸谱,还是一场场阴谋诡计的博弈。有多少正史佐证,野史传说,戏子诵唱,小说演义,留下个千古风流的三国,是非真假众说纷纭,成败得失疑窦丛生。各位听客,且听我郭瞎子说一说三国,随我品一品风流千古的脸谱!”
穆秀兰露出惊异的神情,她听过很多说书人说三国,还从来没有一个是这样说开场白的。
“说三国,先得说三国里的那些个人物!”郭瞎子端起紫砂壶嗫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曹孟德曹操当是三国第一人。孟德是个啥人物?有说他是奸雄,有叫他是奸臣,有称他为奸贼,浙人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把他称为酷虐奸诈的国贼。孟德其人究竟是奸是雄还是贼?至今没有人敢为他盖棺定论!”
“曹孟德确实是三国里面活得最不容易的一个人,他曾说过一句‘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话,结果让曹孟德做了千年小人,背了一千年的骂名,直到现在还遭人骂!”
郭瞎子用衣袖揩了一把瞎眼,接着说:“孟德就是孟德,他要是常人老百姓,就不会做出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三国里的许攸与他有换命之恩,却被他说杀就杀了;为袁绍起草榜文的陈琳,骂他孟德祖宗三代,却拜他为司空军谋。”
郭瞎子旁征博引,说得是唾沫横飞。
“孟德真乃大奸雄也!古人说过: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郭瞎子是这么看曹孟德的奸雄之气的,他聪明绝顶,又愚不可及;奸诈奸猾,又坦率真诚;豁达大度,又疑神疑鬼;宽宏大量,又心胸狭窄。可说是大家风范,小人嘴脸;英雄气派,儿女情怀;阎王脾气,菩萨心肠……好几张嘴脸都长在他身上!”
穆秀兰听得热血沸腾,心中暗暗惊叹,郭瞎子真是一个绝世无双的说人。
在杜缨娘的心中,曹操是鬼不是人。她小时候长在夔峡,爹爹讲的大花脸曹操,是个凶神恶煞的坏人。所以,她不安分的时候,爹爹就用大花脸曹操吓唬她,说再不听话,曹操就来了。没想到郭瞎子说的曹操这么厉害,突然对敬佩起来。
“各位看官,暂时按下曹孟德不说,再说三国里面的第二号英雄人物!”郭瞎子突然话锋一转,“猜猜我要说谁?是皇叔刘玄德?不是。是蜀国军师诸葛孔明?他不算英雄。是黑脸关公?燕人张飞?常山赵子龙(都不是!目卩是谁呢?”
郭瞎子突然举起惊堂木,指着正在纳闷的穆秀兰,“这位小兄弟,你说是?”
穆秀兰摇摇头,答不上来。
郭瞎子举起惊堂木重重地拍在书桌上,随即大喝一声:“他一就是东吴大都督周自!”
台下发出一阵欷戯声,有人反问:“你说是‘既生瑜,何生亮的周瑜?谁不知道周自卩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都被诸葛亮活活气死了,怎配做三国的二号英雄?”
“对,正是长壮有姿貌,吴中皆呼为周郎的周公瑾!”郭瞎子为自己抛出的悬念引起人们质疑而得意。“列为看官休要急,且随东坡回赤壁,怀古公瑾当年志,小乔初嫁……”
“慢!停下一”杜缨娘突然打断郭瞎子的话说:“先生说大花脸曹操248这一段很好听,女子想请先生再说说!”
郭瞎子一怔,又从哪里冒出个扰客一点规矩也没有。
他正要发作,杜缨娘又发话了:“先生不必多虑,我就是想听先生把曹操的英雄气说完道全,不必半溜子里杀出个周郎。”
“听太太的意思,是在指教我郭瞎子说三国?”郭瞎子回应道。
“指教说不上,但曹操的事说完没说完,还听得出来!”杜缨娘话里有。
“我早说过了,书艺这一行,你有你的道行,我有我的说法,郭瞎子就是这样说三国,爱听不听,悉听尊便!”郭瞎子生气了。
“道有道路,德有德性,你说得不顺耳,就得重说!”杜缨娘反驳道。
“郭瞎子要不顺你耳又如何!”
杜缨娘正要发作,书艺馆的大门突然涌进一群鬼子兵来,举枪对准了在场的人。
“统统的不许动!”一名佩刀小队长径直向说书台走去。
郭瞎子在说书桌,一动不敢动。
穆秀兰把手伸向杜缨娘的后腰,看似保护受惊的太太,实则是让右手靠近杜缨娘挎在左臂上的手提包,那里面放得有家伙。
杜缨娘扭扭身子,把穆秀兰的手荡开。眼下几个小鬼子,她才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暗示穆秀兰不必紧张。
鬼子小队长从杜缨娘身边走到说书台上。“大日本皇军不许你的说三国,你的怎么不听?”
郭瞎子没有回答。
“你的鼓动良民的不满,良心坏了坏了的!”鬼子小队长夺过郭瞎子手里的惊堂木,重重地拍在书桌上,“带走!统统的带走!”
鬼子兵押着郭瞎子走下说书台,用枪逼着在场的听客出了书艺馆。
杜缨娘和穆秀兰都被鬼子押上了车,她小声对穆秀兰说“我要郭瞎子!”
穆秀兰明白杜缨娘要在半道上找机会脱身,但不明白她为何还要带走瞎子。
杜缨娘故意靠近郭瞎子站着,不时地曝他一眼,他还是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