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红金此时心里仍有疑虑,刘冲撤回白方是不是小田俊雄的阴谋?他是不是在白方后院等我上钩?如果是这样,那黑方不是成了铡刀前面仰脖子的王八,送上去挨宰。
吴红金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小石头与宴大彪炫耀起了武力。他们横冲直撞,眨眼间扫清了坤道上本来不多的几个守兵,一杆杆白旗插在黑方坤道沿途的据点上。
“快撤!撤回来护盘……”吴红金狠命地舞动着旗号,歇斯底里地叫着黑子从白盘上往回撤。
然而,他醒晚了一步,冲在最前面的黑子刚刚跃过横七竖八道,早已埋伏在这里的胡二锤和钱书宝用雨点般的柴灰包予以袭击,打了黑方一个措手不及。令中招者睁不开眼,不得不退出阵地。
剩下的黑子赶紧择道撤回。这时,坤道和乾位都被白子占领,唯一可走的只有纵三横十道,哪知刚刚走到道口,便遭到刘冲的伏击,雨点般的柴灰包迎面打来,所有黑子灰飞烟灭。
吴红金领黑的二十多个“老江湖”在演习中全部出局,小田俊雄的十五颗白子一颗未损,大获全胜。
“小田俊雄的阵法虽然厉害,但是,如果没有小石头和刘冲他们的一身武功,他的那些战术就根本达不到这样的效果!”走在前面的杜缨娘转身向穆秀兰发出感叹。
穆秀兰听她讲得绘声绘色,也是惊叹不已,为自己未能一睹场面连连惋惜。但她沉默了一阵又说:“小田俊雄不只是吸取了黑白子棋法和鬼子的小组战术,好多战法都跟咱们老祖宗的象棋很近乎,我有位下象棋的师傅说过,中国历代将帅的阵法兵法都藏在象棋里,小田俊雄的打法,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在下象棋。”
“象棋?黑白阵法怎么会跟象棋扯上关系?”
杜缨娘翘起食指在空中比划着,忽然明白过来,一声惊呼:“对呀!他当时横竖都只选十五个弟兄上阵,吴军师很有想法,还以为是蔑视他,我好说歹说让他选二十五个,可他硬说人多了,棋盘小了施展不开。我说呢,就只有一个帅个子!”
穆秀兰好奇地问:“妹子会下象棋?”
“以前不会,现在会一点。”杜缨娘随口说道:“还是这个小田俊雄从吴军师那里学会了又教给我的。”
“这个4、田俊雄真不简单!”穆秀兰由衷地佩服。
杜缨娘继续讲小田俊雄在山上的变化。
自从那天拜师之后,田俊雄时常到杜缨娘的住处向她请教中国武术。他说中国武术最神奇的不是气功,也不是暗器,而是飞檐走壁的轻功,这是挑战人的极艮。
小田俊雄说起他对中国武术的看法,“中国武术有许多花架子,但花架子也蕴含了强大的攻击力。这个被中国人称为功力的东西,就是中国武术的核心价值。在这种击术中,身法是最重要的因素,身法连着步法,又是武术最基础的基础。”
杜缨娘打断小田俊雄的话,“我不晓得啥叫人的极限,反正练轻功是天天练的事,不怕栽跟头就能练成。你别尽说好听的了,有啥就直说。”
小田俊雄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这一笑让杜缨娘感到奇怪。小田俊雄上山这么久,从来以冷酷自信的面目示人,今天怎么笑了?而且还笑得有点自然,给人以好感。
小田俊雄希望她能教他一些步法,以便融人单兵动作中。
杜缨娘感到田俊雄不仅绝顶聪明,一点即通,而且活学活用。难怪他布阵诡秘,变化多端。于是,爽快答应教他“巫山老祖覆云步”。
穆秀兰明白了杜缨娘为何急着去会西大条胖。、田俊雄曾是特种兵大队的教头,现在去见识一下这些特种兵特到什么程度,就能掂量出小田俊雄究竟为鬼子花了多少心血。
翌日清晨,杜缨娘和穆秀兰赶到双龙镇。二人女扮男装,扮成做皮货生意的商客住进客栈,准备等到天黑,到张家大祠堂去会一会西大条胖。二人安顿下来,坐在床沿上整理随身携带的包裹。
穆秀兰放好行李后对杜缨娘说,这里是沦陷区,日军间谍常在镇上活动,她得按行内的规矩,装作伙计到镇上的皮货店探探风,不然会引起客栈的怀疑。
杜缨娘让她赶紧出去做做样子,顺便去祠堂外围察看一下动静,以便上动。
穆秀兰梳理了一下嘴上的小胡子,请杜缨娘打量一番,没有发现破绽,才出了客栈。
双龙镇处于杏城与易城之间的南岸,对岸再向北二百多里就是有名的阳城。城镇规模与繁华程度不亚于杏城。
穆秀兰从镇西向镇东,一个货栈一个铺子地往下走,不时跟店铺掌柜228讨价还价,生意做得跟真正的皮货商人无异。
她进了一家皮货铺,伙计让她在大堂坐着等一等,把几块皮货样品拿进了后院。不一会儿,伙计出来向她招手说:“我家掌柜说了,你的皮货不是出自一个林子,我们只要巴巫黑林和神农架桃子岭的货,你进去给掌柜报个样!”
穆秀兰颇为不快地嘀咕道:“你家掌柜算个识货的主,可架子也太大了,他就不能出厅堂来挑货吗?”
“我家掌柜做了十几年的皮货,没有一张是在大堂里挑的,你到底是报还是不报!”
穆秀兰无奈地跟着伙计进了后院。
“秀兰同志,你辛苦了!”穆秀兰进了后院的一间偏房,走出一个穿长衫戴瓜皮帽的掌柜,握着她的手说:“你只有五分钟时间,请拣最紧要的。”
“千手观音说,这次来双龙镇是查4、田俊雄的底细,我估计她是想伺机剌杀西大条胖。”穆秀兰一边喝着水一边说。
“她不能见西大条胖,你回去阻止她,组织上派人配合你!”掌柜的让穆秀兰坐下,当即指示:“要密切关注小田俊雄,弄清他为何愿意留在鹞子岭。千手观音为何不杀他,反而留他当军师?”
穆秀兰一惊:“我正要汇报这件事,组织上早就知道了?千手观音对小田俊雄的特种兵战术着了迷。据我观察,她是想跟小田俊雄学习带兵打仗,铁了心要打鬼子!”
“这说明千手观音开始走向成熟,你得处处留心,尽最大努力帮助她,把她引向革命的正道,上次崔松同志在双龙镇出手吸引鬼子,有没有引起的反?”
“没有,她以为是新四军凑巧跟鬼子遭遇上了。”
“还有什么新情况?”
穆秀兰想了想,站起来说:“千手观音迷上了兵法,还迷上了象棋。她还学着正规军的模式约束鹞子岭的弟兄,匪气没有四方寨那么重。请组织上指示我下一步的工作。”
掌柜的小声告诉她,纵队司令部从内线接到情报,西大条胖已经秘密布网搜寻千手观音和小田俊雄,千万不要让她干自投罗网的傻事,组织上配合你阻止杜缨娘会西大条胖。出了双龙镇,不要原路返回鹞子岭,最好绕过龙溪镇沿江而下,再从乡下折回鹞子岭。山上的事不用她担心,崔松就在3卩一带活动。
掌柜的送穆秀兰出门,穆秀兰摆弄着手里的皮货,尖酸刻薄地说“我没见过你这样作掌柜的,照你这样做生意,这铺子定会关门喝西北风!”
掌柜的气得脸红脖子粗,一个劲地把她往外掀,嘴里说话更难听,“你这个乡巴佬,我做了十几年皮货生意,从没见过你这样难缠的……”
穆秀兰回到客栈。
杜缨娘开了门,又重新回到床沿坐下。她捧着一本牛皮纸封面的册子,忧伤地盯着窗外。
“妹子怎么了?”穆秀兰关切地问道:“又想时当家的了?人去不能复生,好好保重自己,给时当家的报仇。”
杜缨娘转过身来看着穆秀兰,好一阵才说“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傻呀?根本就不配作三眺的女人!”
“妹子何必自责呢?”穆秀兰被搞懵了,眼前的杜缨娘,一点也找不到千手观音的影子。杜缨娘身上洋溢着双重性格,静下来柔情似水,动起来侠肝义胆。
“姐姐你知道三眺究竟是啥人吗?”
“啥人?这还用我猜吗,四方寨大当家的,专打鬼子的好汉,跟妹子一样让鬼子闻风丧胆,是说书先生传唱江南江北的大英雄啊!”
“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他就是个上了洋学堂的江湖好汉,专打鬼子的仁义匪,可实际上……”杜缨娘突然趴在穆秀兰肩头号啕大哭,像是受了大的。
“时当家的怎么了?他不是大英雄?”穆秀兰不知如何安慰她是好,摇晃着杜缨娘的肩,用手拍着她的后背。
杜缨娘放声哭诉:“我跟他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连自家男人的根根底底不,我配的女人吗?”
穆秀兰不明白她说些什么,把她从怀里掀开,问道:“妹子把话说清楚,时当家的究竟咋了?你究竟咋了?”
“知道鼓上蚤时迁吗?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的大英雄,敢反朝廷的大强盗,三眺就是这个鼓上蚤的嫡系后代!”
时三眺是神偷时迁的后代?穆秀兰心中一惊,杜缨娘的话把她搞得更加糊涂了。
穆秀兰选择沉默,听她倾诉,任她发泄。
“我还以为他就是一个乱世穷学生,当初投军想出人头地,可投错了人,跟错了班,迫不得已才上山当土匪。我一直弄不明白他为啥子不安安心心当土匪,还要去办讲武堂,悄悄招兵买马拉队伍。”
“棚子大了,人枪几百,打鬼子打出了名声,中央军派人上门招安,给钱给大洋,让他当独立团长,他把人家骂得狗血淋头。我骂他是傻子,子峰也劝他再思量,可他就是犟着性子一条道走到底!”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他祖祖辈辈都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剌,跟朝廷势不两立,你说他命里该不该当土匪?该不该跟中央军唱黑脸?中央军给他团长都不干,非要跟新四军合棚子打鬼子!就因为新四军是打鬼子的队伍,是为穷苦人闹翻身的好汉,能跟这些人在一口锅里吃饭,当然就跟中央军尿不到一壶。”
“为了给新四军弄张图,愿意身陷牢狱,为了把图交到新四军手里,宁可丢了性命,临终还捎信给我,一定要把队伍交给新四军。”
“捎信给你?把队伍交给新四军?”穆秀兰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这件事。“他遇害前将这个藏锦玉壶用弹指功交给了我!”杜缨娘把一个指头大的鼻烟壶递给穆秀兰,“我当初就是不明白,命都丧在人家手里,还要把尸首送给人家当大粪!”
穆秀兰接过鼻烟壶,拿在窗边对着阳光照了照,什么也没有,翻来覆去地瞧,壶里空空的。
杜缨娘从穆秀兰手里接过鼻烟壶,捏在手心稍稍用力,滚出黄豆大一粒锦囊,小心展开一看,果然有针剌的字:“合崔,切!”
“没有三眺的临终锦囊,我会轻易放过崔松吗?”杜缨娘说完这句话,又重重地补充一句:“我倒要看看,戏唱三更天,谁是人,谁装鬼……”
“不好!”站在窗户边的穆秀兰突然转身帮杜缨娘收捡床上的东西,“鬼子的宪兵冲客栈来了!”
杜缨娘不惊不慌,冷冷地对穆秀兰说:“几个鬼子,姐姐不必如此。”
“糟糕!刚才被你一哭就把大事搁下了!”穆秀兰赶紧向杜缨娘报告。凌晨进镇的人口突然增力卩了许多二鬼子,从镇上去张家大祠堂的出口完全是鬼子的宪兵把守,张家祠堂外围的壕沟和掩体都装满了鬼子,还架起了机枪和小钢炮,鬼子如临大敌。
穆秀兰还没有报告完,房门“呕啷”一声被人撞开,鬼子宪兵蜂拥而人,举枪对准杜缨娘和穆秀兰。
杜缨娘嘴角露出冷笑,将手里的包揪提起,侧身将包揪挎在肩上的一刹那,向穆秀兰使了一个眼色。
穆秀兰赶紧示意她不要动手,并向门外曝了一眼。杜缨娘看到,门外挤满了荷枪实弹的宪兵。
一名敞胸露怀的二鬼子钻出来,举着王八盒子,一步一晃地走上前来,亮出公鸭似的嗓子说道:“皇军接到报告,这里有八路,乖乖地跟我们去宪兵队,不要妄想反抗,我的枪子儿从来不认红黑!”
穆秀兰嘴角一撇,“我们是做皮货生意的买卖人,老总还没有睡醒吧,睁大眼睛看看,我像八路还是像九路?”
“咦?这4、爷说话声音嫩嫩的,说话咋如此老到?”二鬼子走近穆秀兰,上下打量着她,慢慢走了一圈,突然用枪头挑落她头上的瓜皮帽,穆秀兰的满头青丝飞瀑直下。
“我说怎么没有皮骚味,一股子女人味,原来是个假骡子,我敢打赌,你不是八路,也不是九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四路,带走!”
杜缨娘最恨二鬼子这副腔调,手里早已扣了几枚铁蒺藜。穆秀兰的小瓜帽向她飞来,伸手接下,怔了一怔,忍住未发。
杜缨娘趁宪兵押着她们上车的时候,迅速取出小瓜帽里的纸团,看到“枪响往东上船”几个字。
鬼子押着她们回宪兵队,杜缨娘闭着眼睛养神。稀稀疏疏的红柳枝不时拂肩而过。
砰!砰!颠簸的卡车随着枪响失去控制。
“当家的跳车!”穆秀兰的话音未落,杜缨娘已经揪住一根相卩树枝,同时伸出一只脚让穆秀兰抓住。卡车继续摇摇晃晃往前冲,留在柳枝上的杜缨娘和穆秀兰凌空飞舞。
跟在卡车后面的宪兵听到枪响,就地趴下寻找目标。柳枝上的杜缨娘把手伸进了暗器袋,被穆秀兰叫住:“别用暗器,暴露目标!”
穆秀兰松开杜缨娘的脚,几个空翻落地。
失控的卡车撞上一棵大柳树,树断车翻,“轰”地一声爆炸起火。
杜缨娘猛地一拉,凭借柳枝的弹力,人如轻燕没人柳林,眨眼不见了。
杜缨娘刚刚落地,穆秀兰拉上她直奔江边。
杜缨娘心里非常感激,敞胸露怀的二鬼子究竟是哪一路好汉,如此仗义。但他如何得知我们的行踪?
身后的枪声终于停了下来,鬼子却跟着追上来了。
杜缨娘已经看到江边停着一条渔船,再回头一看,鬼子离她们已经不足百丈。
杜缨娘索性站着不动了。她从长衫里取出暗器袋,系在长衫外面,做出拼命一搏的架势。
“当家的,我们不能跟鬼子硬拼,更不能喂鬼子土花生!”穆秀兰赶紧阻止,并拉上杜缨娘继续往江边撤。
“为啥不能用暗器?只有土花生吃起爽口!”杜缨娘还是想跟鬼子宪兵痛痛快快地干一场。“我也可以用枪,这家伙用起越来越顺手了,说不准比土花生还脆!”
“现在鬼子到处寻你,只要你现身,使一根芙蓉金针,鬼子就知道是你千手观音,你一暴露,鹞子岭百多号人都无处藏身。”穆秀兰边跑边劝她。
杜缨娘极不情愿地冲向江边那条船。
船没有抛锚,一个中年男人左一篙右一杆地往上撑,水流不算慢,船身一直在那里徘徊,没有前行半点。
杜缨娘一个“溜云履波”步,鞋底擦着水面,人如天马行空,轻盈落在距江边两三丈开外的打鱼船上。
穆秀兰赶紧跃人江中,双臂撑在船头上,使劲一推,船身顺着江流斜冲出去。
渔夫被这突如其来的两个人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趴在船板上直喊:“英雄饶命……”
渔船失去惯性,只冲出去几丈便不再向江心驶去,顺着江水往下流,穆秀兰举起一只木桨胡乱拍打江水,渔船在江面上打转。
岸上的宪兵顺着渔船流向紧追不舍,扬言抓活的。
客栈里的那个二鬼子扯起嗓子喊话:“船老大!快把船划回来,皇军重重的有赏!”
杜缨娘一把抓起男人的手,瞧瞧他的手掌,又摸摸他的手臂,说:“我从小就跟在艄公屁股后面转,没见过艄公的手掌和肘子长得细皮嫩肉的,看你刚才撑船的样子,根本不是把舵的艄公。算了,你替我向岸上的人捎句话,谢了!”
男人见自己的身份被她认出,忙从船板上站起来,向杜缨娘一抱拳,“我只接了备船的活,没收捎话的钱,你还是自己跟他道谢吧,告辞!”说完,一头扎进江里不见了。
杜缨娘摇起桨橹,迅速调正船头,顺着江水疾驶而去……